月底,趁天气转暖之际,我刻意赶回东北老家去休年假,打算陪母亲多住些日子,顺便将朋友托付的半部书稿校对完,回去后好直接送给编辑部。
说好是来陪伴父母的,不曾想到,我的到来却使年迈的父母变得终日忙乱不堪。母亲见我经年吃不胖,误以为我是个在吃食方面素喜敷衍了事的懒丫头。于是,一日三餐做得相当正规,顿顿都是两菜一汤,还不重样。即便是一碗常规的热面疙瘩汤,她也忘不了往里面放入两个荷包蛋,外加几粒虾仁和一把矮菠菜。母亲常说,爱读书的人脑子容易被累坏,需要日日进补。母亲的做法,弄得我心里大不自在,老人哪里知道,苗条瘦身一直是我的另一种坚持,而母亲的每顿饭菜,都会令我“忧心忡忡”。父亲已然年过七旬,我的到来打乱了他白天闲逛的习惯,终日变得足不出户。每次,当我拿起笔刚圈阅完一小段书稿,他总会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并打着为我送水果或甜点的幌子,好奇地站到书稿前默看一气,常弄得我思路大乱。于是,我只得放下手中纸笔,随便找个话题陪他闲聊几句,以示恭敬。
不仅如此,我的还乡举动还惊扰了左邻右舍,大家会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来家闲坐,借故聊些城里人的新闻旧事或家长里短,试图在我的描述中,能真切感受到城里人华丽的生活方式。更有一些年岁相当的中年人还会不厌其烦地邀我去各家吃饭,目的是为了与我探讨他们孩子的未来走向问题。就连晚上陪父亲散步,也总能遇上叫不出辈分的三两位长者,他们穿着厚重的旧式绒衣,趿拉着不大跟脚的薄底胶鞋,捏住我的衣襟,口不停歇地向我问些“娃子几岁”“在哪读书”“成家没有”之类的碎话,弄得我只能哼哈乱答一气。亲朋故友们毫无节制的善意打扰,彻底捣毁了我此次回乡的计划,脑子里终日变得一团糟。
眨眼间回乡已然一周有余,手边的论文却只写了个开头。敏感的我忽然意识到,故乡虽美,却不再适合我久居。毕竟,这里的一切与我的生活已然有了距离,便如我的这次到来,不仅打乱了至亲二老的正常生活,还使自己摇身变成一位失去自由的“故乡客”,而心底一直藏有的那份对故乡的思念,也被乡下人的那种过度热情搅得寡淡了许多。于是,又过了两日,我不得不做出提前返城的决定,因为距离提交书稿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离开故乡的那日清晨,天气晴好,年迈的父母一直将我送上了通往城区的长途客车。车子开启的一刹那,我忽然瞥见父母身后的一株老槐树上,两只花喜鹊正在跳来跳去,我的心即刻变得朗润起来。记得80后女作家辛夷坞在她的小说《致青春》中说过,“故乡是用来怀念的”,此言说得极是。从小到大,我们一直在以一种“逃离”的方式,默默地与故乡对抗着:少时读书,目的是为了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待到成人,我们又习惯地将自己的家安在他处,旨在能与就近的城市接轨;年岁渐长,故乡与我们之间的视线越来越远,直至凝固成一个符号。然而,故乡毕竟是游子的根,只要那里经年有我们的父母健在,我们便会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所有假日无条件地兑付给他们,藉此了却一份亲情,成全一份孝心。
或许,这就是中国文人笔下百说不尽的乡愁吧!从某种意义上讲,故乡永远都是游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牵绊,也是鞭策我们不断前行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