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幸福,来源于对比和释放。你今天比昨天过得好,是幸福;你比他过得好,比大多数人过得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是幸福。你的喧嚣、复杂、计算被虔诚、单纯、无谓冲淡了,是幸福;你的熟悉、疲劳、无感被陌生、新奇、深入提纯了,也是幸福。
所有的旅行,我都是一个人完成的,不参团,不规划,不投奔,不回头,单枪匹马,朝着山川和密林的最深处,朝着市井和炊烟的最密处,朝着最烈的酒庄、最骏的宝马、最粗犷的汉子、最纯的奶茶、最高的寺庙,不朝不拜,不声不响,收敛泪水,见证汗水。
我怀念拉萨,却不怀念高山反应;怀念放生的鱼,却不怀念拉萨河;怀念磕长头的老妇,却不怀念要钱的劣童;怀念云朵,却不怀念高山。西藏,总在无声处诱人低回,用一种简单消解我的复杂,用一种无所图报消解我的锱铢必较!
我喜欢冒菜,却不喜欢武侯祠;喜欢张飞牛肉,却不喜欢锦里;喜欢龙门阵和麻将,却不喜欢望江楼和薛涛墓;喜欢女儿红、竹叶青和知世故而不世故的装裱匠人,却不喜欢红酒、洋乐和不聪明而装聪明的艺术家;喜欢5·20地震之夜里冒着热气和辣气的火锅,却不喜欢装模作样故作慈善的捐助义举。成都,夜夜都没有把我遗忘,用一个市井的富矿慰藉我强说愁的入川赋新词。它繁华,我寂寞,它宽广,我逼仄,它用两个月把我打回原形,洗去一身的都市文艺病。
我亲近诚品,却不亲近101商圈;亲近士林夜市,却不亲近士林官邸;亲近莫那鲁道、赛德克族司机和英格曼民宿,却不亲近温泉、重建的彩虹桥和山间别墅;亲近太平洋的风、白沙滩和恒春古城,却不亲近雕塑、灯塔和游人;亲近八德路的牛肉面和四平街的卤肥肠,却不亲近奶茶、酒吧和烟火。日常的台湾,日常的风范,带我由年轻而上溯古早,带我由简体字而寻味繁体字,告诉我:旅行是看不见的东西。
所谓“看景不如听景”,我爱的另一种旅行,不是走,不是看,是雪夜捧读,神游八方。
看徐霞客,读他的游记,必要时大雪封门、红烛高烧,最好还要温一壶烧酒,备几袋水烟,如此才会恍若隔世,跟着他的脚步回到大明,回到山南水北、密林古刹,不避风雨虎狼,与长风为伍,与云雾为伴,以野果充饥,以清泉解渴,出生入死。待到雪停、烛尽、酒干、烟散,已是世间酣睡的凌晨时分,读完三五十页就如去过三五十处地方,阅历既广,视野既开,也累得人困马乏、筋疲力尽,只待以被窝为客栈、以梦乡为故乡,一觉醒来只念今夕是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