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顿南瓜下顿茄子的上世纪60、70年代,很难遇上一顿油水充足且开胃下饭的美餐,但天天以红苕、洋芋等为主食常常让我们的胃口伤不起。
那时,母亲毛荣贤用慈爱和智慧给我们一家人创制了许许多多虽然低廉但又非常美味的菜肴。记得有一次母亲买来包包白菜(圆白菜)和茄瓜(子),让我先洗择好,然后她上灶做。在洗择的过程中,我把包包白菜的梗和茄子的把(蒂)都扔进了垃圾桶。母亲一句话都没说,捡起菜梗和茄把洗净之后,将菜梗削去外皮,丢进了泡菜坛子里,而把茄把拿与茄瓜一起入锅,佐点油盐和米汤同煮。比起茄瓜的味道,茄把还有柔中带韧的吃口。母亲说,不仅如此,茄子把还是治疗口腔生疮及牙齿痛的良药。一天之后,母亲把泡包包白菜梗捞出来,切成细末。起一个五成热的菜油锅,把干辣椒节和花椒投入刚炸变色,旋即投入菜梗末,只听得“歘”一声,母亲快炒几锅铲,闻到香气就起锅了。那乳酸发酵之上的煳辣脆香,让童年的我胃口大开。若遇到改善伙食那天,母亲会加些肉末进去与泡菜梗同炒,使其更加爽脆可口,或者把泡菜梗切成片,用以炒酱爆回锅肉或者火爆腰花。我的乖乖,那天我会切切实实地感到天更蓝、幸福在晃荡。
后来母亲说,在我们一日三餐的日常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弃物,我们也叫丢头,荤的有猪和鸭的胰,鱼的鳞和内脏,牛蛙的皮和卵等等;素的有冬瓜和西瓜的皮,芹菜的叶和根,豆腐的渣和锅巴等等。只要烹调得法,就可以获得意想不到的美味。
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母亲还常用盐菜来炒豆腐渣。这种立马让人从近处联想到猪的饮食和从远处联想到垮桥垮房子的“豆腐渣工程”的东西,竟然能在母亲的绝技之下变成如此可口下饭的美食,实在是太神奇了。只见母亲把豆腐渣用纱布包着,浸入清水中捏挤出白水,再提出来挤去水分,然后把豆渣倒进热锅里,用小火慢慢焙干焙熟铲起。母亲起了一个五成热的猪油锅,下干辣椒节炒成咖啡色,然后把切细的盐菜放入炒出香味,再加入焙熟的豆渣不断翻炒至香就可以铲起来下饭了。迄今为止,在北京我也常去做豆腐的作坊要些豆渣回来像母亲那样炒着吃。若没有家乡那种盐菜,我就用雪菜末来代替,有时也往豆渣里加些猪油渣或火腿末什么的荤东西,使其更加下酒下饭。
最让我惊讶的是我刚满8岁那年的一个夏天,感觉很久很久没吃肉了。一天,母亲专门为我做了一道肉菜,一道用盐肉(咸肉)和某种瓜类炒成的菜。那时每人每月供应的一斤鲜肉改成了盐肉。母亲把盐肉刚煮透就捞起切片,起一个菜油锅六成热时,下一种被切成片类似于什么瓜的东西先爆炒几铲,再下青椒混炒出香味并推向锅边,然后下盐肉片爆出油,再把锅里所有的东西混合翻炒几铲起锅上桌。
当我把盘子里的盐肉翻来覆去地找吃完了之后,意犹未尽之余,勉强尝了一片什么瓜的东西,立马就让我感到了从来都没尝到过的清脆鲜辣中带着盐肉香的味道。母亲让我猜猜这种像什么瓜似的是个什么东西,我猜了冬瓜、嫩南瓜、鲜菜头等都没猜对。最后母亲笑着说:“是西瓜皮。”我啊的一声:“西瓜皮?!就是扔在街上踩上去会摔上一跤的西瓜皮?!”后来我感到母亲太有才了。
也许是潜移默化中受母亲勤俭节约的影响,在北京天下盐南新仓店开张之初,一次我偶然瞧见厨师把大量的西兰花梗扔进了垃圾箱,于是我把它捡回来洗净削皮,像母亲泡包包白菜的梗那样泡进了泡菜坛。当隔两天我捞出来吃到一种特别的清脆味道时,我便知道这是我近半个世纪以来从未口感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