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习惯,就是每到一地就要写明信片寄回家,写给父母、写给朋友。母亲有个装饼干的铁盒子,里面堆着厚厚一沓我寄回来的明信片,有我在荷兰留学时想家时寄的,也有我在旅行时的各个角落寄的。我喜欢买明信片,但我从来不收,因为我没有固定地址;我喜欢寄回家,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我喜欢无心的风景突然成为永恒画面的那一刻。
其实,明信片和照片没有差别,只不过是别人拍的照片被成批打印出来,后面还可以写字而已,但是就因为当时的心情、写字时的表情、街上的车子驶过的声音,都让这张明信片被赋予了重要的意义。贴上一枚小小的邮票,就开始它的旅程,到达手中的时候它穿越了时空,然后就静静地躺在母亲的铁盒子里。当我老了,就一张张地去看,诉说一个个故事。我会深深记得,那时的自己是那么年轻、那么可爱、那么有梦想、那么满不在乎。
每次回国打开铁盒看到明信片的时候,我的心情都是复杂的。明信片上都有印章,记得在瑞典读书的朋友告诉我,他们那里是不盖章的。我突然觉得不盖章,似乎没有了意义,偏偏要有个证明,证明我跋涉千山万水,抵达过我曾走过的地方,抵达过我的家……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就是我在曼联球场门口的巴士站,蹲在地上写明信片。那一次的旅行,只不过是蜻蜓点水式的到此一游,不断地拍照,不断地看风景,唯一停下来的时候除了在饭店睡觉洗漱,就是写明信片那短暂的十分钟。在利物浦买来的明信片,也是拿到那里写给家人和旧日同学的。
明信片有披头士乐队集体的照片,还有主唱一个人的照片。写完地址,该写祝福语的时候,我都会迟疑一下,往往不知应该写些什么。于是,我写给爸妈的通常说天气,这里是哪里,有时还会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带你们来的。”对于旧日同学,我通常是问候的话语。因为不论写什么,明信片传递的都是一份情谊,收到的时候能令人感到温暖。
临走时在曼彻斯特,图书馆门口有小孩奔跑,天气阴沉,球场里满是游客。
当旅行的回忆渐渐淡去,唯有明信片,一直在那里提醒着我:当时的我是和谁一同前往的?当时的我在迷恋哪一种音乐?当时的我在读哪一本书?当时的我位于地球上哪一个坐标?
后来,在荷西的家乡安达卢西亚的古董市场,在一堆硬币和邮票中,我看到了一张张已经褪了色、还有潦草字迹的明信片。我慢慢地挑选着,一旁的摊主看见我放下了一张,就满怀深情地再次拿起,读着上面的字句,翻过来看着前面的照片。
“这些明信片都是你的吗?好多啊!”我感叹。
女人笑了:“是啊!全是我的,以前的男朋友写给我的。”
“那么多?来自世界各地啊!”
“哈哈,别小看我。”
我不知道这些是真的还是这个女人在开玩笑,但我知道她和我,一个在回忆,一个在幻想。
我幻想有一天,我很老的时候,饼干盒褪色了破烂了,有人拿走了那些明信片,然后到市场里卖,对陌生人讲:“这个女人的故事,你们想听吗?每张明信片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我们什么都带不走,但是故事和回忆永远留在那里。无论这个世界,若干年后变成什么样子,明信片都将我、将这个地方变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