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我应邀去一所老年大学代授琴课。一个星期后,一位瘦削、白皙、长着两道剑眉的70岁左右的长者要插班学二胡。那天,他斜挎着一架琴盒站在教室门口,看上去有几分疲惫,眼睛还有些微红,但他执意说想学琴,能跟上。我把他安排在临窗的一个空位上。那个空位曾是一位60多岁女学员的座位,一个月前她因为肝癌晚期去世了。老人的头发雪白,还卷卷的,像电影演员秦怡。她学了两年二胡,拉得已经很专业了。据说她喜欢二胡已经到了一天不拉心里不安,一晚不拉无法安枕的地步,老伴儿戏称她是“琴痴”。
说也奇怪,自从这位“插班生”来了以后,我常常能在他身上看到“琴痴”的影子,这位老先生拉得也很认真投入,从执琴到运弓、扶琴,不懂就问。除此之外,他还要我每周给他多加一小时的“小课”。“我交补课费。”他一再央求。在这儿学琴的老人大多很执著,有时像个孩子。就这样,每周两次四个小时的大课后,别的学员放学回家,他留下来继续学。半年后他已经能很熟练地拉《雪绒花》了,而且我发现每次他都要在我离开教室后很认真很投入地从头至尾拉一遍《雪绒花》。他拉得节奏流畅、音色优美,但不知为什么,节奏总是比平时处理得慢半拍,绵长而低沉,像是一个人在对另外一个人倾诉。
有一次,我从办公室出来想回家,教室里又响起《雪绒花》缓缓的琴声。我翘首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发现老先生端坐,面朝外,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琴声从他的弦上汩汩地流出,飘向窗外,而窗外已是黄昏渐浓,几片云悄悄地隐去,似乎怕挡住琴声飘向更远的天际。忽然,琴声戛然止住了,我看见老先生抱住琴杆,双肩抖动,继而,我听到嘤嘤的啜泣。我推门进去,低声询问他时,他突然抱住我,一声长哭,他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对我说:“我太想老伴儿了!我天天练琴拉琴,就是想让她听见,让她高兴,让她知道我想她……”
后来我知道,他的老伴儿就是那位头发雪白还卷着的“琴痴”。
生活中,在情爱和物欲的天平上,我们似乎更倾向于物欲的满足而有着太多的不平和烦恼,并因此制造着各种各样的争吵和争端,演绎着各种各样的悲情故事、离散故事。然而,当我们坎坷一路走来,读懂了情为何物时,往往是情已老人已逝,空留下一腔伤感满心伤痛!
人最容易漠视的,往往是最值得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