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世界很大我很小,兜里钱少胃里盛得多,听说县城出现了一种叫自助餐的吃法,我惊奇得合不上嘴。
那家吃自助餐的酒店就在县城汽车站旁边。当时,汽车站没有扩建,路很窄,少有绿化,风一刮,漫天尘灰。酒店的招牌也被灰尘模糊了,这让每一名食客看上去都风尘仆仆。
进去后,一楼辟出了两间屋大的自助餐区域,餐品除了少量凉菜,就是羊肉卷和几种时蔬,四五个人围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大铜锅,每人18元钱,就可以畅所欲“吃”。
那次虽未满足我对自助餐的想象,但让我深感到这种吃法的刺激——想吃什么拿什么,能吃多少吃多少。少年的胃口像一个无底洞,被难以满足的欲望所充斥。不管羊肉老不老,时蔬蔫不蔫,能塞到嘴里就一定不会留在盘子中。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如同末日来临前的饕餮。
这种贪婪,随自助餐陪伴了我好多年。来济南,刚工作时,去鲁能烧鹅仔,38元一位,大盘大盘的羊肉片,大盘大盘的扇贝,大盘大盘的牡蛎,都大口大口地塞进了肚子里。似乎只有吃下去,才能证明自己没有虚来一遭。每次吃完,都有撑得站不起来的感觉,吃得竭尽全力,吃得口吐白沫,吃得九死一生。
唯一的一次,我没有吃那么多。那次是我要离开这座城市,朋友们为我送行。正赶上店里有个喝啤酒的活动,我年轻气盛,一口气喝了两瓶,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吃得热火朝天的样子,满腹冰凉,无限伤感。
后来几经辗转,又回泉城,经十路扩建,高架起,自助餐亦升级换代,品种丰富,吃法多样。当时青春好年华,自助餐上论英雄,但如今想起来,其味道几乎没有留下一點儿印象。烤牛舌?烤鹿肉?烤翅中?有斜马路的小白腰好吃吗?有纬九路的小串味儿正宗吗?有机床二厂的烤鱿鱼鲜香吗?
当然没有。
为什么每次都会在那里吃得满头大汗、满嘴流油?
限量供应的三文鱼真的好吃吗?为什么明知味同嚼蜡还要抢上一盘?平常坚决不吃芥末的我,为什么要学着别人蘸得像模像样?
为什么西方仅是冷餐会的一种简易用餐形式,会在这片土地上无限升级?
一个人的成长史何尝不是如此?
在突然到来的、可以肆意选择的丰富选项面前,想要学会克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再后来,这座城市的自助餐又有了新的升级,许多星级酒店纷纷推出了诱人的自助餐。从让人眼花缭乱的菜品之间穿过,我总觉得自己并无食欲,又不知道食欲到底去了哪里。
我曾在一个超五星的酒店里连住数日,每顿自助餐,我都只取一碗兰州牛肉面,配上一份青菜,足矣。
我厌恶了选择,我学会了克制,或许是因为不再年轻。
真要再回到曾经,胃酶和荷尔蒙都过剩的青春,我是否还会和那时的我一模一样?
难说。
自助餐不会太难吃,也不会太难忘。
难忘的是,在许许多多的城市,在许许多多的夜晚,和不同的朋友,在不同的地摊前,坐下来,喝杯闲酒,聊些有意思无意义的事。不同风向的风夹杂着不同的气息吹来,让我在不同的时刻常常怀念。
人生短暂,或许就一顿自助餐的工夫,胃里和心里能盛下的有限,硬要吃的话,即便不肝肠寸断,至少,也让人辗转难眠吧。
那些纷纷乱乱的食物啊,其实也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