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个访问,要我选一样“最憎”,当时选了最憎过节。
其实我与节日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因为在乜乜乜(乜,粤语意“什么”)节曾经乜乜乜过,所以有欢乐后遗症,对节日种下了过节。
有节便过,不特别期待,想见的人,如果特别想在过节时见面便见,见不到,便闲日见见,都一样。也不必刻意异于常人,在那天避世,以显示特立独行。对,既然在圣诞新年当了一个独家村,又哪需找个村民听你讲自己在平安夜如常看了一晚书的辉煌史,何况那又有什么好炫耀,不过是各有所好。
如果要憎过节,也许是替那些会为圣诞没有与情侣吃一只干瘪火鸡而失落的人恨一恨;當然还有许多不同样板,有些人会为那么多派对聚会,忐忑倒数到过冬那天,竟然没收到过任何邀请;有些人自诩相识满天下,走了几场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某堆人当中只是个配角,即使从没打算当风眼,来去过于自如,走了也没有人发现,只发现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这原是人际间不易之真理,不过心眼太小的人,又何必那么热衷于发掘真相。
过节前夕有许多娱乐新闻,今年看到一段超欢乐的。话说专家建议市民,提防患上节前焦虑症。何以会焦虑?原来许多人真会为如何布置家居、张罗礼物、拟定宾客名单、筹备食物而弄得精神紧张。专家说,焦虑症患者小心病情恶化,无病无痛的小心诱发焦虑基因,专家为此建议并忠告可以怎样怎样处理。一看到处理两个字,我忍不住很不厚道地笑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典型求完美而衰收尾的例子,典型贪玩变灾难的痴人。
我憎节日形式化,但同时又明白形式的必要,形式对一些人不可或缺。天天都可以过得像圣诞节,每年却只有真圣诞节这天,才会有一帮人聚在一起;或者说,大家都不约而同有空走在一起,合力搞气氛,搞节目,总之要搞事。我们需要回忆,回忆需要线索,线索需要时地人,搞出来的人事物,都是道具,过节的形式,就是回忆的道具。
我们回望某年,有时真少不得这些形形色色的节日。某年火鸡烤,圣诞树用了真树,被现场环保分子训诫一顿。某年收到的礼物,是个今时今日早已用不着的纪念册,之后送与别人,别人又物归原主,东窗事发后,引发了一场冷战。某年某个应该来的人来了,不该在的人也在;某年很想在的人不在,知道迟早不会再来的人,终于没有再出现过。大概就是这样,每年的圣诞、新年、情人节、复活节、鬼节、中秋,都是个回忆的入口,好让我们一开口,就说,那年圣诞,然后怎样怎样。
如果天天像节日,天天就不再是节日。岁月长,衣裳无论厚薄,漫无目标回望,回忆也怕虚无。能够随口说一句,某年元旦,因为某个缘故,某个地方取消了集体倒数,嗯,无论那个圣诞新年快不快乐,心里总有份踏实。所以说,节无论过不过,节日总有其必要。如今,我不恨过节,也不憎过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