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街摊是流动的风景,像天上的风筝,飘呀飘,而我们,便是那握线团的人,人家在哪里,风筝便飘向哪里。
那个时候我刚记事不久,住在乡下的姥姥家,乡下都是一个个巷子,白天便有小贩挑着担子在村头吆喝,有卖肉卖豆腐的,也有来收米收面的。若是听见卖苹果的,姥姥总会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米,拿到村头去换。那种除却钱的交易,虽没有“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的深意,倒也有几分投桃报李的感觉,让人感觉到人间情意。
稍微大些我便被接到镇上与爸妈同住。镇子不算大,家里的房子朝向大路,每到夏天,太阳烤着门口的柏油路。天近黄昏,总有个推着三轮车的小贩,车上放着豆腐脑和茶叶蛋来回叫卖。他的个子太高,感觉一个三轮车对于他来说绰绰有余,所以一只手扶着,身体微微下倾,肥大的裤子下露出粗壮的腿,拖鞋在柏油路上啪啦啪啦地响,像一只鸭子。他吆喝着,声音回荡在道路上,消失在热气中,夕阳照亮他额头上明亮亮的汗珠,像一瓶汽水冒出的气泡,给人清凉感。
他来了,孩子们便高兴了。那卖豆腐脑的人黝黑,他的糖罐子就那样敞口放在三轮车的一角,有人过来买,就在一口大锅里舀上一大勺,再加两勺糖。买上一份,像捧着夏日的白云,纯粹,美好,丝毫忘了刚刚有卡车,呼啸而过。甚至有很多难哄的孩子,家里人为了避免孩子再闹,便说去门口等着吧,等那个大个子来了买豆腐脑吃,孩子便乖乖地搬个小板凳去等着。
后来渐渐地,推车的不止他一个了,还来了个卖炒冰的老爷爷,然后卖糖葫芦的年轻人……都骑着车,或者推着车,遇到有孩子的地方,便把车推得老慢,对着孩子微笑。他们也不会再吆喝了,卖炒冰的车上装的有音乐,走到哪里音乐便响到哪里,卖糖葫芦的车上装了喇叭,不断地重复一样的话,一路一路,有时候惹得孩子们跑出去看。
夏季的天气好,傍晚经常有火烧云,天空呈现童话中的橙色,有许多人坐在门口,扯闲话的大人,怀着心事的孩子。外面人太多,不太敢开口,看见自己喜欢的三轮车来了,那些孩子便拉拉大人的衣服,以此暗示。父母懂的,便买上一份,不懂的,或是懂了不愿意的,孩子便只得依偎在大人的身后,拉着衣角,望着自己心爱的东西渐行渐远,香气如那车上的音乐,骑得老远还能听见袅袅余音,怕是梦里都要想念着了。
后来推三轮车的越来越多,这种风景也越来越懒散了,甚至车子都骑得要死不活,吆喝也有气无力。也许是风景看厌了,这么一个小地方,骑车绕了那么多年,已经不想再去看了。
过了不久,他们便纷纷都在临近家门口的街道,安放摊位。小镇的晚上本身是没有什么行人的,当摊位不再流动,人们便开始流动。大晚上人们开始散步,甚至是孩子拉着家人的大手出去玩。夜幕拉开了,孩子还妄想,去大街上,寻找他们心中的那一片云,或许是一碗豆腐脑,便能让他们甜到心窝里,或许是一个冰糖葫芦,便让他们感觉一天的等待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