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捡瓶子的老人”作为一种苍凉意象,牢固地留驻于我心。
认识这样一位老人,她一生勤俭辛劳,老了,孝顺儿子把她从乡下接到城里住,好吃好喝好照顾。老人家却带着孙女四处捡塑料瓶卖,换几个小钱,无形中也算为环保做贡献。儿子却觉得脸上无光,屡劝屡犯。后来,干脆送老娘回了乡下。
人人都会老,家家有老人。然而,不到老之将至,我们无法真正理解老人,哪怕是生养我们的父母。时光是条河,年轻人站在此岸,隔河而望,永远也看不透对岸的老人。
一次回老家,田间偶遇一位邻村老人。他动作慢而有力,清癯有神,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气质,不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与他聊,果不出所料,他年轻时通过招工进了铜矿,退休后月收入2000多。在村里,这绝对是高薪。我问他:“你收入那么高,怎么还要在田地里忙乎呢?”他的回答很有哲学味:“做人呀做人不就是要做吗?不做事怎么行?天天呆在家里抱着手玩,那会憋出病来的。这一辈子,做事做惯了。”
退休后,他回到村里,二十年来,栽菜种稻,帮儿子带孙子。退而不休,一样颐养天年!眼前这个老人八十多了,居然如此健硕,背着喷雾器在田间打药,毫不踉跄,一步一步,走得扎实稳健。面对我的赞叹,他说:“不行了,现在老了,手上没力气,耳聋眼花。”
回到省城,老人的形象久久在我心间盘旋。有个疑问,我一直没能搞清楚,他有收入有三个儿子,为什么近八旬还不离田地,风里来雨去,忙东忙西呢?存疑良久,直到我的叔叔退休后,那个疑结才得以解开
叔叔在一家央企上班,有深重的恋土情结,嚷嚷着退休后一定要回老家陈坊村去养老。真退休了,他却再也不提回村的事,无他,只因要带孙子。
我问:“叔,你什么时候回村里去生活几天呢?”
叔叔乐呵呵地说:“现在比上班还要忙,一刻也不得闲,没空回去了。”
一次陪叔叔在抚河边闲逛,见路边有一个空矿泉水瓶子,他像鸬鹚见了鱼一样,迅疾奔过去,熟练地捡起来,身手敏捷。什么时候,叔叔兼职干起了拾荒老人的活计了呢?可要知道,他的退休工资比我们退休的副教授还高出一大截呢?
又是捡瓶子!叔叔怎么和我熟人的母亲一样呢?
我问:“你捡这个干什么?”
叔叔说:“卖呀?一角钱一个呢。”
我说:“你的收入那么高,怎么还在乎这点小钱?”
叔叔说:“退休工资是单位发的,现在我又没挣到钱,捡瓶子卖一个钱是一个钱。”
谜底揭开了——叔叔捡的不是瓶,换来的也不仅仅是一毛二毛钱,而是用这样一个举动向世界证明,自己还有挣钱的能力。人老了,还有用。
经历了这事,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那位母亲的孝子。他有所醒悟,连夜开车回到乡下,把老母亲重新接到城里来。再遇见老人捡瓶子,她对我说:“我儿子真好,现在也不管我捡瓶子啦!”
人老了,不挑剔吃穿,不在乎收入多寡,看淡风云看淡人世,却看重自己是不是还有用。也许,每个老人心里都潜藏一个心愿:我不是老而无用的人,对自己亲人,对这个社会,自己还可以发挥余热呢!
莫道桑榆晚,老人有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