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租住在破旧的老城区,每天上班总要经过一条极逼仄的小巷,小巷周围是这个城市里最破败、肮脏的一角。租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外来务工者,男人多从事焊接工作,衣衫邋遢,头发蓬乱,总在早晨蹲在街边端着一个搪瓷大碗刷牙,女人以卖菜居多,面黑肥胖,夏天爱穿花背心,一条紧身七分裤,再踩上一双看不出颜色的拖鞋。到了冬天,穿一件颜色模糊、脏得发亮的羽绒衣,永远敞着怀。
每日身处这种环境,就算内心明明厌恶,还是不由自主被这些坏品位影响到了,再加上那一年,工作不顺利,家里一堆烦心事,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无心打扮,讲话粗声粗气。直到那年冬天,路遇一位美人。
那个阴冷的早上,像是快下雪了,我穿着一件臃肿的羽绒服,缩着脖子正往前走,迎面走过来一位女子,披着长长的头发,极瘦,戴一副墨镜,穿一件及脚的黑色大衣,小巧的黑皮靴子,系一条灰色围巾,风摆杨柳般从我身边掠过,在这种地方遇到能把长大衣穿得如此风姿绰约的人,我只能用“惊艳”一词来形容了。
整整一个冬天,时不时会在巷子里碰到她,尽管她总是一袭黑大衣,但我还是眼尖地发现,她每件大衣都价值不菲。春天来时,她穿着一件低领的黑色紧身薄毛衫,墨绿色长裙,像一条美人鱼迤逦在巷子中。渐渐地,每次遇上她,我都装作不经意地瞄她一眼,其实早已从心底极仔细地把她的衣着装扮深深记住了,以后的几天里,都会时不时地回味,每每想起来,心里就像用熨斗轻轻掠过,湿热的蒸汽里,那些烦恼的褶皱慢慢舒展。
一个周末,我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全都翻了出来,当我把那些从网上廉价买来的衣服鞋子包包全都装进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子时,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夏天,我又一次在巷子里遇见她,她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真丝吊带裙,黑黑的长发很随意扎个马尾飘在左肩,当她走近我时,像是不经意地,摘下墨镜,上下打量我一眼,笑了笑就走了,我当时穿着一件极简约的白色亚麻上衣,一条同样质地的阔腿长裤,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对视微笑。
似乎有某种心照不宣:无论身处怎样粗劣的环境,都不能粗劣地对待自己,更不能让自己变得粗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