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令已是深秋,满眼的黄叶纷飞,正是秋的萧瑟。惟有院门口的一丛菊花开得正盛,黄蕊,白瓣,开得太深的,白花瓣已转成淡紫。这菊花不似公园里人工培育的,有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妖娆。它们的花朵极小,花瓣极细,像纤弱的女子,有不胜凉风的娇羞。单一朵来看,是毫不起眼的,可是细细碎碎地连成一片,阳光下白一团黄一团紫一团,就很有些气势了。
菊花是父亲从别人家园子里移回来的,是药菊。种花人说,此菊花可入茶,秋天采之,洗净,上笼大火微蒸,晾干收起。冬日多风干燥之时,可取之置透明玻璃杯中,加冰糖,沸水冲之。其味甘甜清香,有明目健脑的功效。
就是那句明目健脑,让父亲动了心。那时我正事业失意,爱情遇挫,是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光。每天把自己扔在电脑前,视力急速下滑,双目红肿干涩,对咖啡的依恋,又使我严重失眠,头发大把地掉。父亲很忧虑,他一直努力试图改变我的状态,却总是无济于事。
父亲欣然移了一株菊花回来,种在门前的菜园边上。开始只是一枝,夏天的时候已繁衍成丰茂的一簇,到了秋天,居然密密匝匝地开了许多的花。母亲将花朵摘下,淘洗干净,蒸熟晾干。父亲将我杯子里浓香的咖啡,换成了温润清香的菊花茶。每天早上,我还睡着,他已先挑了三两朵菊花放在玻璃杯里,放几块冰糖,冲入沸水,加上盖子,放在我的床头。我隔着玻璃,看菊花在杯子里渐渐绽放出本来的娇妍,轻啜一口,微苦,旋即,便是浅浅淡淡的菊香,花香中又似有蜜的甘甜。偶尔有几缕散落的花瓣入口,亦是满口清香。那些沉沉浮浮的心事,便在菊花茶的滋养中,渐渐尘埃落定。后来,我结婚离家,在陌生的家里,挽起长发洗手做汤。琐碎的生活,生存的压力,似乎每天都心力交瘁。最忙的时候,像有千军万马在身后逼着,急切的鼓点,敲打着烦躁不定的心。郁积的心事无可排解,我越发焦躁,又开始夜夜失眠,心里仿佛有一把火烈烈地烧着,嘴唇干裂,双目赤红,喉咙肿痛,发不出声来。窗外西风渐起,温度像失控的螺旋,一路跌下去。冷热交加,我终于病倒了。
父亲的邮包就在这时候来了,是一大包的干菊花。他知我上火烧心吗?我挑几朵菊放进杯子,加冰糖,加水,一口一口饮下去,甜,微苦,清醇的香,种种滋味一齐涌来。而我,在陌生的城市,捧一杯思亲的菊花茶,落下泪来。心中已定,明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