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春天的正午,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心,和衣坐在床上,眯着双眼,将洒进窗口的阳光关在了眼帘之外,却无法将阳光关在听觉之外。我的思想是打开的,我的听觉是打开的,这样的时候,我的听觉神经敏锐而柔软。我听见亲情般的阳光洒在阳台上,它的声音揉合在母亲和妻子近距离的、燕子呢喃般的交谈中,暖暖地在她们之间循环回转。儿子坐在阳台的另一端,放磁带,听英语。他是个十足的阳光男孩,少有忧愁,也许他还真的不太明白忧愁是一样什么东西,他就像春日的阳光一样透彻明亮。在他那里,阳光的声音像磁带里放出来的英语单词一样,纯粹、明了,有着抑扬顿挫般的响亮。我想,他心里是装满阳光的,虽然,他对阳光的概念并不是那么清晰。
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有一天,劳作的间隙,和母亲坐在地头。隐隐约约间,我听到一种“劈劈啪啪”炸响的声音。教科书曾告诉我,庄稼拔节会发出轻微的声音,但我不敢肯定这就是庄稼的拔节声,便问母亲:“那是什么声音啊?”母亲这个时候正因什么而出神,听到我的问话后,毫无疑义地说:“孩子,你听不出来吗?那是阳光的声音啊!”那一刻,我望着母亲,很迷惑,弄不清母亲为什么会说它是阳光的声音。有这么一句话:“有很多声音,是动听的,我们没有听见,是因为我们的耳朵睡了。”那时,我没有听见阳光的声音,不是我的耳朵睡了,而是我的耳朵根本就没有醒过来。母亲呢,那个时候,她的耳朵醒着,她之所以那样出神,原来她在倾听阳光的声音啊!直到现在,我才彻底明白过来。
在窗外高耸的水杉树上,阳光的声音透过细密的层层叠叠的叶片潺潺有声地向下渗透,绵延而滋润,持续了不知多少年,才长成了今天窗外高耸的风景。我想,它也曾是拔节过的,只是我无缘听见。它也是一分一毫地长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可对我来说这是个永远的谜。我来的时候,它是这个样子。我来了许多年,和它对视了许多年,它还是这个样子。我只感到阳光在我身边的时候,总是疾驰而去;相对而言,在有些苍劲的水杉树那儿,阳光的步履就滞涩从容了许多。我皮肤上的斑点,额上的皱纹,头上不断增加的白发,偶尔会让我感到阳光的声音带着风的呼啸,霜的尖锐,但我自始至终对阳光是感恩的,因为有了阳光,有了阳光无处不在、绵延不绝的声音,这个世界才变得多姿而且灿烂。
传说有一种鸟,衔来一缕阳光,世界才有了声音,我相信。如果你听得见阳光的声音,一定是你心灵的鸟儿醒着,阳光的声音才会片刻不停地在你的生命的银河里明媚荡漾;如果你听不见阳光的声音,一定是你的耳朵睡着了,阳光的声音无法抵达你的心灵。如果是这样,你当下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叫醒自己的耳朵。否则,你有什么理由对这个世界心怀抱怨呢?我想,为物欲所累、为名利堵塞的人,是听不见阳光的声音的;能听见阳光的声音的人,他的心地一定还有一方圣洁的去处,不曾被世俗的尘埃侵扰,不曾被名利的声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