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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容失败,但我也庆幸

2022-04-24生活

从去年年底开始,母亲在给我打电话时,开始频频聊到整形的话题。从同学说到女明星,最终的结论是:微整一下,没什么大不了。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热衷美容产品的母亲喜欢的扯闲事聊八卦,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试探性地将话题跳转到我的身上:“我觉得你哪哪都好,就是鼻子再挺拔一点就好了,要不我们也去咨询咨询?”

我愣了一下。整形对我来说,是个遥远而新鲜的词汇。在我成长过程中,外貌没有让我享受过漂亮女孩的待遇,但也从不构成过分的困扰。所以,我果断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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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上心仪的大学,继续形单影只。舍友已经换了三个男朋友,后来,身边的好朋友们也谈恋爱了。我疑惑:“为什么你们进程总是这么快?我感觉,遇到喜欢自己的人其实不那么容易。”

朋友说:“是吧,虽然男生不少,但他们看脸。”

听到朋友这句话,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接收到,来自他人的委婉提醒。原来是这样吗?落单是因为我的脸?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与我无关、我无力改变且不能选择的东西,会成为我该不该得到某些东西的决定因素,成为我被怜悯或者被遗弃的理由。它像一根无法磨钝的刺,反复探出头来,扎在我身上。

细心的母亲,肯定也早发现了,她的女儿从来不是一朵耀眼的花,别的父母为儿女早恋担忧时,她从未跟我说过什么提醒的话,她知道,没有必要。

在电话里聊起整形没过多久,母亲体检查出身体里有一个黑块,还不能确认是否是恶性肿瘤。电话里,她一直在叹气。我知道,她害怕了。

“妈妈在想,你变更漂亮一点,可能很多东西会变得更顺利一些。我已经预约好了,你就和我去咨询一下吧,当然主意得你自己拿,只是妈妈希望你好,我如果生病了,真的很放不下你。”

我终于答应母亲,可以去“咨询咨询”。我已经懒得去区分,这是我被情感胁迫之后举的白旗,还是我真的为了漂亮、为了活得容易,心甘情愿主动来到了对方的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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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放假,母亲带我去预约好的整容机构咨询,电梯直达十八层——我未曾想到,未来的七个月,我将无数次在电梯门的开合之间,见证自己的混乱与溃败。

一位穿白大褂、自称徐经理的女士坐下来开始介绍,隆鼻有三种选择:硅胶、膨体和软骨组织。价格依次递增,效果当然越贵越好。徐经理推荐膨体,她以为是母亲想做整形,继续对着母亲介绍。母亲又拍了一下我,我只好关掉手机凑上前去。

“我们的医师会根据你们的要求来设计鼻型的,肯定不会夸张,就是在你们现在的水准上拔高一点,说白了就是变漂亮了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的效果。”

此时,徐经理觉得,是时候向我介绍马医师了。

马医师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来啦,刚结束一台手术,最近还是忙。正好今天下午预约的客人来不了,空出一台手术,今天不做的话,未来两周都排满了。”

马医师走后,徐经理看出了我们的犹豫,仿佛一狠心说:“这样吧,第一次做给你们打个折,一万二,正好等会我们空一台手术,你们这个小手术,准备也不麻烦,早做早好。”

徐经理的口气不容置疑,事情稀里糊涂地朝着我和母亲都没有预想到的地步推进。“我们就是来咨询一下的……”母亲似乎也并没有做好今天就让我手术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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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输着液,旁边不锈钢盘子上,玻璃瓶、针管、棉签摆放整齐,角落里放着一台庞大的器械,一个白色的置物柜上也摆满了东西。我居然如此清醒地躺在手术室里,为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感到有些荒谬。

我的脸被罩了一层医用防护布,他们讲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但却觉得,这些声音仿佛飘浮在遥远的地方,与我无关。陌生和不安,让我无法思考,也无法理解目前的境况,一种奇怪的迟钝感,控制了我。

恍恍惚惚,终于听到医师说:“马上好了,我们开始缝合。”

缝合的过程比我想的还要难熬,或许是麻醉药药力的衰退,每一针刺入,都有一种圆钝的痛感,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心脏起搏器提起又放下的病人,因為疼痛而震动、抽筋、收缩、颤抖。每疼一下,我就数一下,大概八次。

从手术台上坐起来的时候,医师给我拿了面镜子,我只看一眼就拿开了:我的脸上到处是汗水、皮肤渗出的油、眼泪和血水的混合物。

从手术室走出来,鼻子还在不停地流出血水,我把棉签放在人中处,等着它们流下来,丝毫不敢把它伸到靠近伤口的地方。鼻孔里露出好几条黑色的细线,眼睛周围显出紫色的淤血。

母亲擦了擦我额头的汗,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看着她只挤出了两个字:“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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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形这件事情似乎就虚假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直到过年后的一天,我在鼻孔消毒时发现血迹。

当我用完第四瓶酒精、第十包棉签的时候,鼻子里的血迹已经开始变白,伤口处出现了肿块,分泌出黄色黏液,我不得不每天去找马医师做清理。十五天之后,倒不再有液体分泌出来,发脓的地方却开始长出肉球,像一块碍事的石头阻在山洞口。

切除肉芽,缝合、护理、消炎、拆线。又一个星期,伤口重新开始流出黏液和血,血停了,又长出肉球。这个痛苦的过程,似乎已进入某种可怕的循环。

为了一个好看的鼻梁,我抗争了七个月,试过所有治疗,在鼻子被针扎成筛子之前,我决定把这个不安分的异物取出。为此我克服了在花季年龄毁容的恐惧,做好了休学的心理准备。

手术依然在那个我已经完全熟悉的手术室,依然是完全熟悉的马医师。我告诉他们第一次手术太疼了,于是马医师慷慨地在我脸上扎了四针麻药。我像是一个手术台上的活体实验品,马医师依然边手术边给护士们讲解……

手术灯关掉,我爬起来,这一次没有人给我递镜子,我走了出去。麻醉还没过,我暂时找不到我的鼻子在哪里。母亲抱住我,泪珠大滴滚落下来:“对不起,你受苦了。妈妈不该带你来这里,妈妈也迷失了。”

我依偎在她怀里,也哭了。但同时我也庆幸:因为手术没有失败,没有毁容,接下来是漫长的伤口恢复护理期。也还因为,即便我当初没有勇气叫停整形,可事故之后,我又获得了重新做自己的机会,回到出发点,自己开花,自己长大,自己经历,为自己做决定。

美没有错,但将它作为活得更好的唯一手段,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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