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对宇宙的起源十分痴迷,在不知不觉中便爱上了天文学,20岁前后几乎读遍了自己所能找到的天文学书籍,有些章节和数据直到今天仍然记得,比如,银河系大约由4000亿颗恒星构成,银河系自转一圈需要约2。5亿年,也就是说,银河系的一天相当于地球的2。5亿年(而地球诞生至今只有46亿年);假如让银河系这位老人描述地球上恐龙灭绝的事件,他会这样说:今天早晨恐龙失踪了(而在我们人类的时间表里,恐龙已经灭绝约6500万年了)。银河系如此壮阔浩瀚,但在我们可以观测到的宇宙里,类似银河系以及比银河系更大的星系约有千万亿个(里夫斯《宇宙演化》)。我们的银河,只是无限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条小溪。最新的天文观测还证实,宇宙仍在膨胀和扩大,仍在遥远的太空里开疆拓土,这部伟大的史诗,仍是一部尚未完成的草稿(霍金《时间简史》)。
大空间产生大尺度,大尺度产生大参照,大参照产生大襟怀,这样的襟怀又氤氲出丰富、复杂、深沉的胸臆,生发出有时至大而充塞天地,有时至小而涵摄秋毫的浩茫、细腻的情思。有时,他(她)会对人们津津乐道的了不起的所謂的大事件和大功业,比如王朝更替或总统就职,报以似乎无动于衷的平静,因为,若放在稍稍大一些的宇宙时空里考察,这些不得了的功业,也只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过眼云烟和微末细尘。他(她)反而会对一只断翅蜜蜂、一只受伤小鸟的遭遇和命运放心不下,对一条可爱小溪的断流和一棵大树被粗暴砍伐感到痛心和忧伤,且挥之不去。因为,这些柔软、可爱、可亲、可敬的事物,在命运暴力和时间洪流面前,显得更不容易,它们一次性的生命一旦消失便永远消失了。
苏联有一位天文学家这样描述宇宙不可思议的无限辽阔:“伸出你的手掌,手掌后面的任何一个方向,都至少有400个银河系。”(《天文学入门》)。天哪,我小小的手掌后面竟有如此多的银河在奔流!在翻手覆手之间,我已浏览了无数天河,浏览了太空深处无数不可知的命运。读到这段描述时,我十分震惊和激动,当晚就去旷野里,面对星空,向一位朋友解说手掌后面的宇宙。我们的手不停地开合起落,翻阅着缤纷的星象,丈量着无尽的天河。我们如痴如狂、如梦如幻,似有大觉悟,又恍惚间沉入更深的梦境。
我们的手掌被滚滚天河的波涛拍打着,我们的心被时间和空间的无限光芒充满。那一刻,我们都有一种虚无感,但我们是在与一个无比伟大的存在进行心灵的交流,实际上是以“人心”吸纳“天心”,将“天心”接入“人心”。我们更多的是被净化、被提升,心胸在一种辽阔、透明的召唤里扩大了、深化了,而对细小的事物也更懂得了珍惜:在无限的宇宙里,任何事物都会转瞬即逝,一朵花、一条虫、一只狗、一个人、一个王朝、一颗星,莫不如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转身就是永别,一去即成终古。我和朋友忽然都对平日里并不理解其深意的一些哲人之言有了会心的领悟:“时间是奔跑着的坟墓”“生命是两个永恒长夜之间的一道闪电”“我们只是偶然出现在我们注定要消失的地方”。哲人说得多好啊。朋友望着星空,说起了他与家人的事情,他说自己对妻子不够好,现在觉得对不起她,今后一定要加倍地对她好。在茫茫宇宙里相遇多么不容易啊,他郑重地说了两个字:“惜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