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行里最好玩的故事有两种:一是上当,一是捡漏。可以说,人情世故尽在其中。
一个广东老板到内陆城市看货,到的当天突发疾病,住进医院。谈好的生意做不成了,文物贩子们大失所望。其中一个乡下文物贩子却对众人说,机会来了。众人笑他,买家已经住进了医院,机会在哪里?他笑而不言。
他买了很多补品去看病人。广东老板独居异乡,卧病于床,无依无靠,十分孤寂,看到他来自是喜出望外,如见亲人。他当即在医院住下,衣不解带地照护,端屎端尿,无微不至。广东老板渐渐痊愈,自然对他感激万分,出院那天,一定要去看他的货,说要好好地买几件,既为生意,亦为酬谢。他却坚决不肯,反替老板买了回程的机票,说大病初愈的人不宜劳神费力,应该回家好好调养,做生意不必急在一时,来日方长。
老板回去之后,他们常通电话,亦常有书信往还。他依然绝口不提生意上的事。直至半年之后,才渐渐将一些古玩照片发给老板,供其挑选。其时二人已成莫逆,老板对他言听计从,对他的货深信不疑。两年之间,他们的生意做得十分火热,交易额有数百万之巨。
某一天,有鉴定大师经过广东,被老板请入家中密室看他这两年搜罗的宝物。大师一眼扫去,皆为赝品,而且是极劣质的地摊货,连高仿都谈不上,成本不过万元。老板默然。大师走后,老板愤而斥责说,什么大师,浪得虚名!他与我乃是生死之交,我们的友谊是经过考验的,他怎么会把假东西卖给我?
古玩这种东西,见仁见智,佳士得拍出的古玩尚且有人斥为伪器,即便电视上肯定过的东西也照样有人置疑,何况所谓鉴定大师的一家之言。这个广东老板至今仍对他的朋友深信不疑。而这个贩子,亦因资金雄厚,囤积了大量红木家私,皆为明清重器,俨然成为一方收藏大家。
另一个故事比较离奇。也是一个老板,农民企业家,富了以后想提高生活档次,让自己显得高雅一些,同时也为了某些人情往来,开始热衷于收藏红木家具。他听说红木家具能保值、增值,特别是明清老家具,黄花梨或者紫檀家具,一件动辄数十万上百万元,不仅受人追捧,也是财富的象征,遂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然而古玩行深不可测,到处都是陷阱,稍不留神便会入坑。该农民企业家也深知其险,攥着大把钞票在门外跃跃欲试,却不敢贸然进门,只是观望。
一天,他在古玩行新认识的一个朋友给他带来一个客人。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生得清癯儒雅,眉目间天然带有一股萧索落寞的气质。朋友介绍说,此人现居汉口,是上海某民族资本家的嫡传后裔,其家族鼎盛时期在上海开有工厂和银行,还有不计其数的房产。朋友说了一个与无锡荣家齐名的名字,让农民企业家肃然起敬。不过,这个大家族现在已经败落。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家还有许多的家藏,价值不菲。因有急用,想变成现钱──想来农民企业家对这些家藏是会感兴趣的。
朋友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农民企业家认出照片上的老人依稀便是某民族企业家,而依在老人身边面目模糊的乖巧男孩,自然就是这个儒雅的中年人,亦即老人的亲孙子。
农民企业家对这些家藏产生浓厚的兴趣,翌日便与中年男人飞往上海。中年男人将企业家带入永嘉路上的一座老房子。
那是一座老别墅,处处弥漫着旧上海的风情。中年男人说,这就是他祖父的产业,时价已达数千万元。房子里目前还住着他叔叔一家人,包括叔叔、婶婶和他的堂兄妹。他叔叔也已年近古稀,坐在一堂黄花梨家具中间,自己也仿佛变成了活着的古董。
农民企业家在这座别墅里住了整整三天,看到了很多此生没有看过的好东西,大开眼界。他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气:竟然不用去和古董贩子打交道,就找到了真正的旧家,可以买到真正的舊物。什么叫可遇而不可求?这就是。他首先斥巨资买下了古稀老人房间里的那一堂黄花梨,运回家受到家具市场那些古玩贩子的一致肯定后,便一发而不可收。他买光了别墅中的旧东西,犹未尽兴,又托中年男人去联系其亲戚朋友,在上海的旧弄堂里走家串户,恨不得把整个上海买空了才好。他的家里和仓库里终于堆满了旧家具,他将它们看作无价之宝。
某天,他去汉口办事,顺便去中年男人家小坐。中年男人不在,但家中另有一河北客人,二人便攀谈起来。河北客人说他来自河北某仿古家具厂,而中年男人是他们的代理销售商。让他们感觉很奇怪的是,他们的家具在哪儿都卖不出去,唯有中年男人卖得极好,不仅一再要货,而且催得很急。因此,厂里派他专程过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窍门。说着,河北客人拿出一摞照片,都是家具样品。农民企业家一看,差点儿没昏过去,这不和他家里、仓库里堆的宝贝一般无二吗?他试着问了问价钱,人家说,仿古的嘛,便宜,几千元就可以买一堂。
农民企业家气急败坏,直飞上海,别墅中却早已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