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走后,祖父对家门口的两棵梨树,特别地上心起来。有事没事,他爱绕着它们转,给它们松土、剪枝、施肥、捉虫子,对着它们喃喃说话。
这两棵梨树,一棵结苹果梨,又甜又脆,水分极多。一棵结木梨,口感稍逊一些,得等长熟了才能吃。我们总是等不得熟,就偷偷摘下来吃,吃得满嘴都是渣渣,不喜,全扔了。被祖母用笤帚追着打。“败家子啊,糟蹋啊,响雷要打头的啊!”祖母跺着小脚骂。
我打小就熟悉这两棵梨树。它们生长在那里,从来不曾挪过窝。那年,我家老房子要推倒重建,父亲想挖掉它们,祖母没让,说要给我们留口吃的。结果,两棵梨树还是两棵梨树,只是越长越高了,越长越粗了。中学毕业时,我约同学去我家玩,是这么叮嘱他们的:“我家就是门口长着两棵梨树的那一家啊。”两棵梨树俨然成了我家的象征。
我家穷,但两棵梨树,很为我们赚回一些自尊。不消说果实成熟时,逗引得村里孩子没日没夜地围着它们转。单单是清明脚下,它们一头一身的洁白,如瑶池仙子落凡尘,就足够吸人眼球。我们玩耍,掐菜花,掐桃花,掐蚕豆花,掐荠菜花,却从来不掐梨花。梨花自得太圣洁了,真正是“雪作肌肤玉作容”的,连小孩也懂得敬畏。
祖母会坐在一树的梨花下,叠纸钱。那是要烧给婆老太的。她一边叠纸钱,一边仰头看向梨树,嘴里念叨:“今年又开这许多的花,该结不少梨了,你婆老太可有得吃了。”婆老太是在我五岁那年过世的。过世前,她要吃梨,父亲跑遍了整条老街,也没找到梨。后来,我家屋前就多出两棵梨树来,是祖母用一只银镯换回栽下的。每年,梨子成熟时,祖母都挑树上长得最好的梨,给婆老太供上。我们再馋,也不能去动婆老太的梨。
那时,对另一个世界,我是深信不疑的,觉得婆老太就在那个世界活着,缝补浆洗,一如生前。有空了,她会跑来看看我,摸摸我的头。特别是梨花风起,清明上坟,更是当作欢喜事来做的。坟在菜花地里,被一波一波的菜花托着。我们兄妹几个,应付式地在坟前磕两个头,就跑开去了,嬉戏打闹着,扎了风筝,在田埂道上放。
祖母走后,换成祖父坐在一树的梨花下叠纸钱。祖父手脚不利索了,他慢慢叠着,一边仰头望向梨树,说:“今年又开这许多的花,该结不少梨了,你奶奶肯定会欢喜的。”语气酷似祖母生前。
我坐在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我清楚地知道,有种消失,我无能为力。祖父突然又说:“你奶奶托梦给我,她在那边打纸牌,输了,缺钱呢。”
祖母走后三年,祖父也跟着去了。他们在梨花风起时,合葬到一起。他们躺在故土的怀抱中,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