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幸的。虽是唐朝的皇族同宗,却因为得不到认可而形同布衣。更糟的是,10岁时他的父亲便因病离世,他不得不在小小年纪就“佣书贩舂”,每天为别人抄书挣钱,来担负起家庭生活的重担。
他是幸运的。或许是因为上天的赋予,或许是坎坷的磨砺,他刻苦攻读所播撒的汗水,很快便结出了馨香的花朵,16岁便以行云流水般的诗文,声动当世,这让他得到两位贵人的垂青。十七岁时,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将他延至门下,对他百般照拂,情同父子,让他和自己的儿子令狐绹,一起读书游玩,亲自教习写作,并推荐考中进士。后来更是得到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赏识,干脆将女儿嫁给了他,招他做了自己的乘龙快婿。对于一个身处下层的读书人来说,人生似乎展现出一幅艳丽的画卷。那时的他,踌躇满志,恣意挥毫:“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自蒙夜半传书后,不羡王祥有佩刀。”
他是不幸的。那是一个唐朝历史上政治最为混乱的时代,“牛李党争”使朝廷几乎成了一个泼妇骂街的闹市,而他却无辜地被卷入了漩涡中。牛党里的令狐楚是他的义父,李党里的王茂元是他的岳父,他于两党人中俱结有恩义。这本可以让他如鱼得水,哪边都能得到庇护,然而风却不是这样的刮法。牛党得势时,义兄令狐绹官至宰相,却因为他是李党骨干王茂元的女婿,而痛恨他的“背恩”,对他百般排挤;李党得势时,却因为他是令狐楚的义子而将他视为“非我族类”,而投以鄙夷的白眼。他空负安邦济世的政治理想,却终生处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说不清,道不明,受尽夹板气。虽苦苦挣扎,也无法摆脱人际关系这张无形的罗网,致使他“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可是,尽管蒙受了不白之冤,他却从不肯趋炎附势,相反总是对落魄者寄予深深的同情。牛党中的萧浣、杨嗣复被贬时,他曾前往贬所探望;令狐绹失势时,他反而登门安慰;宰相李德裕罢官时,他毫无顾忌地为其《会昌一品集》作序,为一个被当政者严密监视下的下台宰相大唱赞歌。
他是幸运的。一生曾得到无数女子的仰慕,邂逅过几次令他心动的爱情。荷花姑娘,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活泼开朗的柳枝,偶然听到他的《燕台诗》,心生爱慕,断带求诗;玉阳山与随同公主修道的宋华阳相识,山高水长,难阻约会的脚步。
他是不幸的。荷花夭亡,回天乏术,令他感叹“荷花生时春恨生,荷花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柳枝无缘,被卖青楼,他只能“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
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宋华阳被逐,遣送深宫,他无奈“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最后总算与王氏结合,感情笃深,却在他人到中年,撒手人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留下他孤独地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他是不幸的,政治上失意,爱情上也屡受挫折;他又是幸运的,所有的感伤,都化作了诗句,如夏花般绚烂。时至今日,每当吟诵起“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样之词,谁能不为之潸然泪下呢?幸运曾经为他打开过仕途机遇的大门,而不幸却让他走上了文学诗歌的高峰。
据说,小他四十岁的诗人白居易喜爱他到了极点,竟然许下夙愿:“我死后,得为尔儿足矣”,来世想托生为他的儿子。有这样一句话,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他,就是李商隐,晚唐时期最著名的诗人。
西方有句谚语说:当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或许才是人生的常态,你不会永远幸运,也不会永远不幸,幸与不幸,就在这一关一开之间不停地转换。幸与不幸,都可以是推托的理由,也可以是前行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