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人的棱角,演员处理角色时的圆润,他温和地坚持着,又欣然地改变着。在这个“泛娱乐”的年代,他依旧没有对名利的过分奢望,他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他说,生活的美有时候是在远处的,不用去想,它就会来到你身边。我问他远处有多远,他轻微一笑:在你不曾到达的地方。
北影,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张嘉译走进影棚时有一个动作很特别——他从车里走出来时,手里便夹着一支烟,直至走到影棚门口,烟雾仍在缭绕。在空旷的大厅,看不清他真实的面孔。走到中途,他突转方向,调头紧跑了几步冲了出去,没人听清他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回来的时候,手里的烟没有了。重新回到我们面前的张嘉译呵呵笑着,笑里透着些许的腼腆。“这里可以抽烟。”“哦……咳!”这便是我们简短的开场白。
落座后,我发现他抽烟很多,莫非是那些喜欢他的女观众迷恋他吸烟的姿态?抛出这个问题,原以为如此对他称赞一番之后,他会对我毫无戒备,可不成想首先他不承认“女性杀手”的定位,其次面对采访,他说能够给我的讯息是毫无戒备的。
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真的开始了毫无防范的讲述,而我基本上都在笑,找不到可以插话的机会。
似乎每一个经历过17岁的人在若干年以后回忆时都会说:那时候我的心是野的。张嘉译在这句话后面又加了一句:世界任我游。就因了这五个字,高考时他从西安考到北京电影学院,从此他的生活注定和屏幕分不开了。
“其实我骨子里有挺强的大男子主义的情结,上中学时,我从来不参加那些文艺活动,总觉得那是女孩子才玩儿的事情,而且我特别贪玩,学习成绩真的不是很好。临近高考时,有一天舅舅边喝酒边看报纸,恰巧报纸上登了一条只有两个手指那么宽的新闻,说是北影来西安招生了。那时候我只觉得表演是个挺好玩儿的事情,说不准现场还可以看到很多人闹的笑话。”他是带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去参加考试的,他说他已经不记得考场上老师给他出了什么难题,但忽略掉过程,结果是——他成为了北影的一员。
或许真如他所说,20世纪80年代末的大学生和现在有太大的差别,那时候他们不知道处心积虑地想着如何出名,如何赚钱,对于名利的追求,他们能够想到的就是踏踏实实地通过奋斗去争取。
所以毕业那年,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去了西安电影制片厂,回到了那个带给他足够多快乐和幸福的城市。
西安,依旧令他魂牵梦萦
1991年大学毕业后,不管身边的朋友怎么规劝,他还是毅然回到西安。
西安,真该是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古老的城墙,院子门前的大石礅,老爷们儿手里端着的热腾腾的羊肉泡馍……这里带给他的绝不止这些,年轻人的浮躁也一点点浮现。对他而言,年轻时的浮躁,他在开始浮躁时便已经意识到了,但他没办法绕过,只因他处在那个浮躁的年龄。
为了让自己平稳度过浮躁期,他看遍了那个时代能够借到的所有影片。“毕业时回到西安,其实我有偷懒的嫌疑,譬如说,如果我在北京我每天必须住地下室,生活没有着落。我一向把自己的职业看得很神圣,虽然我掌控不了整部戏的发展,会有无奈,但至少每天在西安做的事情都和这份神圣的职业有关。回到西安,我可以没有零用钱,但不用考虑吃住问题,然而那段时间的确是我最迷茫的一段日子。”
令他如此迷茫的究竟是什么?是每一个走出大学校园的人都有的困惑,还是对现实的一种怀疑?这个问题在现在求解显然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时隔多年,他凭借演技已经颠覆了问题本身。
将话题再次拉回到“西安”,他一直笑。我给他讲了网上流传的关于西安人的一个帖子,说是西安人颇有才华,一半的人去玩音乐了,一半的一半去写书了,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去拍戏了。他听了之后一边拍腿一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我理解他笑得这么开心的原因。当笑声戛然而止时,他很认真地说:“我一直以西安为荣。”
确实,西安是一座没有太大压力的城市,人们的生活都是那么简单,西北人性情中的“实在”被这座简单而现代的城市放大着。2000年张嘉译再次回到北京,从老家带来了一个阿姨照顾生活,阿姨根本看不出是阿姨,她操持着整个家,吃饭时不准主人浪费,否则她会很严厉地批评他。
“这是西北人的一种天性,没办法改变。前段时间我回西安拍戏,晚上去做足浴的时候遇到一个小女孩,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然后感叹说,你可比银幕上显得年轻很多。我让她猜我的年龄,她张嘴说了句,‘也就45岁吧’。后来我又给她两次机会,第二次她说48岁,最后一次她急了,嚷嚷一句‘你肯定超不过50岁’。我笑得不行,如果这事搁在别人身上肯定会生气,但我不会。因为我也是西北人,那里的人都很直爽,有时候有点儿一根筋,再说我长得真的挺显老的。”
每次回西安,不管档期怎么安排,他都会去那几个“老地方”转转:城墙、碑林、小雁塔。这几个地方经过修缮,虽不及以往那样安静,但仍能带给他充盈的回忆。他说,大学毕业后回到西安的那段日子,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碑林,郁郁葱葱的树叶遮住了天,阳光从叶片的缝隙间漏下来,简陋的盖碗茶,白漆的椅子,一本书,惬意至极。他回忆时,眼睛始终处于游离状态,那份回忆太过美好,从他的表述中,我能够搜索到他的回忆。当我面前这个37岁的男人流露出17岁孩子般对某种事物的向往时,他可以迷惑很多人。可向往的是可以达到的,即便绕再远的路也可以;但张嘉译是在追溯,这个字眼太过隆重,然而当他听到时,重重地点了下头。
并非执意要走不同寻常的路
2000年,西影厂的很多元老都已经“杀向”北京,张嘉译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拼,已经30岁的他就真的很难再有很好的机会。30岁,再次起步。起步很艰难,他每一次转身,每一个微笑,每一次选择,别人看得不解,他却甘苦自知,每一次他只为更好。身在娱乐圈,虽然他对自己的称谓始终是演员,但在外人看来,娱乐圈里的都是艺人,艺人都是喜欢造势和绯闻的,因为只要有名就会有钱赚。
然而对于他,他不是无所期望,相反正是因为对自己抱了期望,才愿意去尝试。圈里的导演都知道,张嘉译不挑角色,但却挑剧本。破釜沉舟也罢,逆水行舟也罢,他对事业的期望值总是那么高,但当喝彩声与掌声接连响起,他却得到了意外的惊喜。
饰演的角色中,他成功地演绎着各种版本的丈夫和警察,有时候会让喜欢他的观众误以为,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丈夫,一种是警察。但在生活中,观众只知道,他不是警察,却还不知道,他也不是谁的丈夫。经历了短暂婚姻的他,没有丝毫隐瞒,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最初他讲到的“毫无防范”就在这里点点渗透了出来。娱乐圈里的男人喜欢故弄玄虚,喜欢特立独行,喜欢与众不同,这些都不属于他,他所流露的就是一个西北汉子的直接和质朴。
作为演员,当被问到会不会掉进一个角色之中不能自拔时,他轻声解释:一部戏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之久,在别人的角色里流自己的眼泪,在转换轮回的角色里体悟人生的百般滋味。寥寥数字,却将内心对演绎事业的理解概括得那么准确,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话语在真实面前,力度是那么重,情感是那么丰富。
造型师给他做了简单的造型后转身离开,化妆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他一边讲述,一边照着镜子,并随意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我问他是不是对今天的造型不满意。他很警觉,连忙摇头:“我只是比陌生人更了解什么样的造型会更舒服。”看到我紧盯他那件T恤的商标,他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别瞅了,不是什么大牌,衣服只要干净就好,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名牌和奢侈品只要有一两件能够应付一些场合就可以了。”这种话很多艺人都说过,而为了求证张嘉译的真实度,我问:“您现在的代步工具怎么也得是辆好车吧?”没想到,得到的答案却是:“你觉得奥迪够好吗?”
奥迪对普通人来说,算好!但对张嘉译来说,不算!
“你说这奥迪不算很好吧,就这还是二手的呢!”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这是我从陈小艺手里买来的二手车。”男人都是喜欢车的,这一点张嘉译没有否定,但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定要用车的奢华来满足自己,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车是二手的,衣服不是大牌的,那又能怎样?“男人不是靠物质刺激成长的。”他异常肯定地说。
“棱角是坚持,圆润是理解和包容。无所谓孰是孰非,只是不同境况下的心态而已。坚持可是温和的,而圆润也未必是妥协,这只是不同的成长而已。”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这段话,突然觉得它太符合今天的张嘉译了——西北人的棱角,演员处理角色时的圆润,他温和地坚持着,又欣然地改变着。在这个“泛娱乐”的年代,他依旧没有对名利的过分奢望,他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他告诉我,生活的美有时候是在远处的,不用去想,它就会来到你身边。我问他远处有多远,他轻微一笑:在你不曾到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