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郝海东沿着400米跑道追着裁判打,魏群因为帮兄弟打架,臀部被缝了200多针。我上初三那年踢市里的联赛,目睹一支球队用包袱裹了一堆短棍,输球了就开战,而他们的对手操著汽水瓶骁勇如四猛八大锤大战朱仙镇。我的野蛮队友飞踹对手之后,飘然越过两米高的校园围墙,深藏身与名。
不说了,人到中年的我们谁还打架,那就是一辈子长不大。在球场上匀速跑传接球气不长出,贼眉鼠眼地给队友来个助攻,然后低头沉思,满眼都是少年时的自己,那种感觉才叫幸福。我们不会再去攻击别人,中年人最可怕的武器是赞美,尤其在战胜对手之后。
赞美是个好东西,无知者称它为“马屁”。我看遍三教九流的语言艺术,发现只有足球场上的马屁最纯真无邪,他们夸起别人来神情如教堂唱诗班的孩童,尤其与文学界虚假的奉承不同。
下面是我收集的足球场上的赞词,现在让我们开始学习,踢球的人是怎么赞美一个天才的。
2002年世界杯上,剃了阿福头的罗纳尔多这样评价贝克汉姆:“通常情况下,当你和对手交换球衣的时候,那衣服总是充满了汗味,但贝克汉姆的闻起来却只有香味。是他从来不出汗呢,还是因为他身上流出来的是科隆香水?”
齐达内被称为“准球王”,他和球王之间只有一个脑袋的距离,他一头顶翻了马特拉齐,顺便拆了自己的铁王座。在所有对他的吹捧中,法布雷加斯最为才华横溢:“那是一个有些大的远距离传球,他愣是把脚抬到两米多高的地方碰到了球。那真是一次完美的控球,皮球就像是轻轻地粘在了他的脚上,他几乎是飘浮在空气中。”
比喻是个好东西,有个人曾说:“博格坎普能用脚停下一根羽毛。”忘了是谁发明了这句话,也许是我。
最好的比喻是送给马拉多纳的,伟大的左后卫马尔蒂尼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当马拉多纳开始赛前准备时,参加训练的队伍就像遇到红灯的车流,立刻停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开始颠球了,一颠就是好几分钟,他的动作是那么优美,他使我着迷,我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足球史上有几位文青,远古大神是克鲁伊夫,南美魔幻主义的是梅诺蒂,坎通纳因一句“海鸥跟着拖网渔船飞行,那是因为它们以为沙丁鱼会被扔进海里”而位列神殿,而现役第一“文青”则是瓜迪奥拉。他这样回忆恩师克鲁伊夫:“简单来说,为了让你们更好地理解,从生命的高度而言,克鲁伊夫是一枚精美的印章,他的足球是巴塞罗那人不能放弃的遗产。”
瓜迪奥拉有很多文艺范儿的足球语录,其中一半献给了梅西:“不要去书写他,不要试图描述他,仅仅看着他。”“有一天我会告诉孙子们,我执教过梅西。要尽量少对梅西说话,认真听他很少的话。所有的人都不应该忘记,梅西永远不该被换下场,哪怕是为了接受全场起立致敬。”“当看完梅西的比赛后,我们会感觉自己像身处荒漠。”
瓜迪奥拉是“梅吹派”的开山祖师,从他伊始,花样吹捧梅西这一运动已经成了足球界的奥运会,每当一句新的“吹”法诞生,虎扑、贴吧和“懂球帝”必欢欣鼓舞,庆祝此运动吹破天际。
莱因克尔贵为世界杯最佳射手、BBC王牌主播、足球场上的绅士,吹起梅西来却毫无下限令人发指,他说:“梅西让我意识到当初的我就是一坨屎。”
梅西的队友拉基蒂奇的“吹坛”地位节节上升,成为第一唢呐手,他擅长的曲目是“百鸟朝凤”:“如果梅西是建筑家,那么他会是高迪、赫尔佐格和德梅隆、诺曼·福斯特、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并且他集所有天才于一身。我?我是梅西的助手啊,就和现在一样。”
一个每场奔跑超过万米的壮汉,为了一句赞美背出了4位建筑大师的名字,唯有宗教能解释这一切。智利球星萨莫拉诺就不这样,他说:“如果梅西是智利人,整个国家会布满他的纪念碑。”
我对梅西深感疑惑,他是如何在一片歌颂声中还能知道自己属于人类的?所有虔诚的赞美中,阿根廷教练、“匪帮大哥”西蒙尼只用名词和动词组成一句话,就干掉了“梅吹派”所有的对手,这也印证了大师斯蒂芬·金在《写作这回事》中讲的:“多用动词,副词是小说的天敌。”
在马竞输给巴萨的比赛后,记者问西蒙尼:“你为什么不庆祝托雷斯的进球?”
西蒙尼答:“因为我看到梅西正在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