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平凹老师的新作《山本》的发布会上,有读者当场这样评说:“您的新作很棒。然而,当年您写的《商州三录》似乎给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平凹老师听了,不以为忤,他那张兵马俑般不怒自威的脸上似乎隐现出一丝笑意。他淡淡地说:“不光你这么觉得,我也很喜欢《商州三录》。”
那位读者继续问:“您当年是怎么想起来要写《商州三录》的?某一天,故乡在梦里召唤你,或者是受了沈从文先生《边城》的影响?”
发布会的主持人刚要制止这种“偏题”的提问,贾平凹微微抬手阻止了她。他以带着浓重关中口音的普通话回应道:“其实让我下决心要回到商州的,是我师傅。有一天,我与少时习武的师傅坐在台阶上唠嗑。师傅说,平娃,我看了你写的东西,那些花架子有些不管用啊。你看,不管干哪一行,败得最快的,都是那些急于求成、研究了很多拳脚招式的。你得让气息沉下去,两脚像树的根一样,紧攥着泥土。一句话,你得下去站个桩。”
一个外行的建议,促成了贾平凹的商州之行。按照師傅的建议,他“站桩”去了。光是为了写《商州三录》的第一部分《商州初录》,他就在故乡的险崖激流间走了两个月。作为成名作家,他没让当地文化界的朋友陪同,因为“站桩”是独自的体验,他需要一个人感受气沉丹田的滋味,他得把一切繁华声色都从头脑中赶走。
贾平凹给我们讲述了他当年的采风经历:他都是坐破旧的乡下公交,或者搭乘农用拖拉机赶去偏远乡镇。他带着一个布挎包,挎包里除了两叠沾染烟味的稿纸、两身换洗衣衫,就是三五个干馒头、一瓶酱豆腐。
那是相当艰辛的旅程?倒也不见得。春天,好好地走在路上就会赶上北方的沙尘天气,从内蒙古刮来的黄尘,细细密密地遮盖了商洛大地。两个小时之内,每个人的眉毛与眼睫毛都被染黄了。然而,彼时彼刻,平凹老师正好与一片盛开的桃树林相逢,数千株粉桃“开得夭夭的”,就像无数无忧无虑的女娃娃发出笑声,而且,她们似乎并不在乎扑面而来的沙尘。因为她们知道,每次沙尘过后,就会有清凉的春雨来清洗大地。
平凹老师说,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生命的顽强与幽默,他触摸到了乡亲的精神内核。这一路上,他遇见过铁匠、瓦匠、采药人、打豆腐的、撑船的,遇见过藏了一肚子故事的面店小老板,遇见过命运多舛嫁了三次的美貌小媳妇,遇见过会给野狼接骨的乡村医生……他目睹了这片厚重的土地上倔强又活泼的精神,以及看似拙朴粗率,实则细腻贴心的审美境界。
不过,说起“站桩”的收获,平凹老师最得意的,是他写完书后再回故乡,猛地发现,原来一直滞销的老太太做的手工布老虎和虎头鞋,因为他在书中精准、传神的描绘,一下子成了香饽饽。能做这些手工布艺的老太太,收入涨了至少五倍。
“这样,老妈妈可以自豪地带着孙儿,去市集上吃他们最爱的油泼扯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