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画室有一名特殊的学生,在大家只有17岁的时候,他已经26岁了。所有的人都在准备美术高考,他也在准备,据说,这已经是第9年了。
在那段黑白岁月里,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会真的留心他每一次的失败。只是,他曾经在墙上画了一幅画。所有的人都以为那是一幅残破的画,觉得不甚美观,伸手想揪着破损处撕掉,却发现自己抠到了墙皮。
那天老师来得比较晚,他到画室后巡视了一圈,然后生气了,因为那幅画。“昨天的值日生是谁?怎么这里还有个烂……”他在抬起手摁住墙的一瞬间愣住了,手指放在上面很久没有拿下来,再回过头的时候,老师目光直视着他,说:“钟霄,别再考了!我聘你当画室老师,做我的副手。”
全班哗然,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他没有回答,依然专注地挥舞着手里的画笔,眼睛时不时地快速瞄一下静物组。我坐的位置刚好在他的侧面,清楚地看到他捏笔的手腕一抖,一块颜色画歪了。谁都知道他要考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很多人劝过他:“别这么驴脾气,降低一点标准,就能有一个不错的前程。”但他不肯将就。
时间很快过去了,美术高考前夕,画室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笔划过纸面时的沙沙声。
忽然有一位同学喊道:“钟霄,外面有人找你。”那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头发几乎全白了,脸晒得土黄,穿着一身普蓝色的衣服,背着一个布兜。看见钟霄出来了,老人黯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犹如点了一盏灯。他们站在画室门口,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待他回来后,我问他:“那是你爷爷?”他面无表情地说:“是我爸。他知道我明天要考试,给我送从庙里求来的馒头,说是吃了能耳聪目明,一准儿能考上大学。”当我转身拿铅笔时,发现他正在默默地流泪。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憋着,不让自己放声大哭,但在呼吸的瞬间,他还是没能忍住那一声呜咽,全画室的人都知道他哭了。
后来,没人想得到,他坚持了九年,却在第九年的时候放弃了。画室的老师很守诺言,果然让他做了老师,带基础班的孩子。
多年后,再去看望他时,他发福了,似乎长高了一些,气色也好了很多,很像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他邀请我去画室里看一看。他站在一片彩绘前对着我笑,既像从前那个执着的青年,又像一个全新的人。“我现在可厉害了,虽然没有考上那所美院,可美院现在会聘请我讲课,也值了……”他也不似从前那样寡言,谈起自己的事业,开始滔滔不绝。
走的时候我发现一幅残破的画,走近一看,我笑了,又是他的恶作剧,让人误以为是贴上去的。画旁边,有那么一个真人比例大小的彩绘,是一个蓝色的阿凡达。他手持长矛,满脸警戒的神情,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们的潘多拉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