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在纽约大学读心理学研究生的我为完成论文《人类的忏悔心理》,突发奇想,在《纽约时报》上登了一则广告,征集临终遗言。没想到有一天竟收到一封意外的来信……
亲爱的广告刊登人:
你好。不管你是何许人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必须事先声明:我是个多年不和任何人交往的人,除了自己的宠物,也已经不习惯和别人说话了。我的人生大部分时间是在隐居中度过的。依我的脾气和习惯,我从不会把自己的生活与任何人分享。我生前只想悄无声息地活着,死后更想安静地消失。
但是你的广告竟然让我有了不同的想法,这可真是个奇迹。我就要离开居住80多年的地球了,我想,矜持和固执己见于我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意义重大了。此刻,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庸甚至丑陋的老妇人。你说得不错,一个人临死之前很可能有话想说,但又不能说,我也不例外。让我放心的是,你那匿名的建议不会让人知道我到底是谁,除了无效的猜测。让它成为一个谜,正是我希望的。
这封信是我口述,由我的女佣,也是我终生的朋友吉丽尔为我打字完成的。在即将离开人世之际,我最想说的是,我对自己荒废的一生很不满意,它不值一提。我这一生做了两个无法挽回的错误选择,它们成了折磨我后半生每一天的致命遗憾,这也是我在最当红的时候选择息影和隐居的原因。
我犯的第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是,为名利所惑。我没有听从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的请求,结果导致了最可怕的后果——他过早离世。我用后半生远离一切名利和过苦行僧般的生活惩罚自己。我恨一切问我息影原因的人,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在这个比我生命更重要的事情上被如此利用去娱乐他人呢?这也是我后来拒绝与其他所有人来往的原因。过去我常在报纸上看到有人不解我为什么会毫无留恋地离开银幕,说我白白浪费了举世无双的魅力和美丽(我真希望他们来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而这些都是别人的想法,与我无关。这也正说明,没有一个人是了解我的。对我来说,爱的丧失重于一切;与其相比,一切辉煌、名声和财富都只是尘土。我唯一爱过的人过早逝去之后,我的世界已经从内部坍塌,太深的悔恨和愧疚让我决定终身不嫁,了此一生。息影前,我就已经知道,我今生不可能再对其他任何人产生爱情,即使有,它们也都无一例外地会以失败告终。
我犯的第二个致命错误就是忘记了自己的本性,竟然同意去演喜剧。我从小只熟悉孤独,幸福总会让我恐惧,我也从来没有习惯过它,我注定是为演悲剧而生的。但是我后来违背了本性,所以遭遇惨败。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轻率和虚妄。人无法抗拒命运。别人能做的事,我去做就是受罪,就是致命的陷阱。
我是个极度敏感和渴求尊严的人,而这两个致命的选择让我感到深深的懊悔,所以我只能用隐居抵挡任何可能的外来伤害,这也是我惩罚自己的方式。
我隐居纽约几十年,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知道我、看见我。我很少与人来往,也从不接电话,只想安静地度过余生。幸运的是,我的女佣吉丽尔和鹦鹉谢尔盖陪伴了我后半生的每一天。但更多的时间我爱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那里是我绝对的私人世界。
我们总会在黄昏时去不远的中央公园散步。吉丽尔会帮我变换墨镜和头巾的颜色,以免被人认出。但有一次吉丽尔病了,我只能一个人外出散步,有个记者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偷拍了好几张照片。两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它们,大标题令人触目惊心。照片里那个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的老女人皮肤松弛、身体干瘦,与人们记忆中那张曾被描述为“达到人类进化极致的脸”相比,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可那张衰老的脸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快感,那是对自己复仇的快感。像我这样一个内心少有幸福感的人,只在乎生活里懂我、爱我的人,而当世界上唯一懂我、爱我的人离开了,我的生活和容貌就没任何意义了——我还会在乎什么吗?
我冥顽守旧,不能接受现代人做的很多事。我每天读书、散步、抽烟、回忆、思考,随心所欲地幻想、睡觉,也做各种琐碎而俗不可耐的事,比如买烟、采购食品、给鹦鹉喂食。我过去的积蓄使我隐居后不必太为衣食犯愁,但也与奢侈不沾边。好在我从小就习惯了贫穷,对物质要求不高。如果说我的隐居生活和修道院里的生活很相似,真的并不为过。我每天散步必穿的那件深灰色风衣还是20世纪50年代的物件,下摆早已磨破,但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它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从未想过要换掉它。
两个星期前,在吉丽尔为我写完这封信不久,她就因为肺炎住院,再也没有回来,她竟然先我而去了!谁能告诉我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绝对没有了。
好了,我想说的话就是这些,把它们说出来让我轻松了不少。不过,最后我很想抱歉地问一句,你真的相信我的生活里有吉丽尔这个人吗?不,我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女佣,吉丽尔只存在于我的幻想里。事实是,我完完全全是一个人生活了几十年,几十年如一日地走到了今天。但我又一直幻想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我——这很矛盾,是不是?我很小就喜欢独自坐在窗前,在脑海中把眼睛看见的一切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变成美丽而神秘的存在。吉丽尔就是我,我就是吉丽尔。
我倦了,很庆幸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希望我死后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我的爱人和那些真正在乎我的人。上帝的作用就是给人以幻想的空间,并让人因此得到安慰。在他面前,我知道,他也知道,我始终是一个自卑、敏感、极度怕羞的丑小鸭,一个小时候就喜欢独处,并无边无际地疯狂幻想的孤独小女孩。现在,那个小女孩该回去了。
别了,我不想再逗留的人间。
没错,写信人就是最具传奇色彩的瑞典冰山美人葛丽泰·嘉宝,她曾是好莱坞谜一般的存在,直到临终也尽力保持她的神秘,这封匿名的珍贵来信成了她留给这个世界唯一的告别信。
摘自新星出版社《不说,就真来不及了》
葛丽泰·嘉宝(1905年9月18日~1990年4月15日),美国20世纪著名电影女演员。生于瑞典斯德哥尔摩,逝于美国纽约。她是电影史上最著名的女明星之一,被誉为“巫婆女妖”。曾获颁奥斯卡终身成就奖。1941年,嘉宝宣布息影。1999年,她被美国电影学会选为百年来最伟大的女演员第五名。
<<<葛丽泰·嘉宝影人独语
电影明星感到最难对付的现实问题是能不能做一个完美的妻子,能不能过美满的婚姻生活。好莱坞喜欢蜚短流长的人实在太多,我讨厌!
要星星干什么?通向月球的地毯太庞大了,银河上的奶油又会使人发胖。
我可以生活在荒岛上,不管我到哪里,我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就像一艘没有舵的船——迷茫、失落而孤独。我笨拙、害羞、紧张、恐惧,对我的英文过于敏感。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自己身边筑了一道压抑的墙,并永远住在那道墙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