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入二十岁的那年,就常听见这种话,“我这待的什么破地方,以后要去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只过春夏,再无秋冬……”语气凿凿,像已买好去海南的机票,明日醒来即有柳莺,踩在阳台栏杆上唱不完的春日。
北方天气干燥又极端,夏日炎热浸肤,冬日寒冷刺骨,养得人脾气粗暴,性格分裂。这些年我们一起骂着风雪,然而将近10年过去了,90%的人还活在同一种天气里,盼着春夏,忍着秋冬。
我们养成另一种逆来顺受的脾气,冬日里流着鼻涕发着烧都能挤两个小时的地铁,“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呢?”憎恶的工作,无爱的婚姻,失去乐趣的生活……忍着吧,就像这已经习惯了的鬼天气。
我在悉尼的街头暴走,每五分钟走错一条路。这是住在新西兰5年后第一次海外旅行,久违了的视觉刺激让我想起10年前在冰天雪地里吹过的牛,“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做个江湖行者,脚步永恒不歇”。那时我以为二十八岁是个极大的年龄,我早已玩遍欧洲,在南美洲一个不知名的城镇晃荡,操一嘴变调的西班牙语,和街边小贩砍价。
事实上,多年来我的护照清冷,驻足过的地方寥寥无几,连新西兰的探险也失去兴致。在陶朗加住了2年的日子变得乏善可陈,靠不足20万的人口撑起的城市,逛超市已是消遣之一。
买不到烹饪用的某个材料?随便放点别的吧;毛衣起球了看起来脏兮兮?将就一下嘛;家具颜色不搭配?没什么所谓呀;最近生活很无聊?哎呀活着就好啦;想去西班牙?还是想想吧……
人在跳离平日圈子时才可客观评价从前的生活,悉尼街头已是另一个世界,男人西装革履,女人妆容精致,城市的人口密度之高,遥遥照在我虚假满足的日子里。我自觉寒酸,我一个本自由奔放的青年,活得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中年人。
是不是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已经习惯将就?
这次为期一周的悉尼之行,除去参加书展,也用来探了探airbnb的美妙。原本预定住四处,最后只去了两处。第一处民宿与一姑娘同住,整个房子干净规矩,姑娘也热情友好,但细节折射出生活的本质——厨房里报纸铺在地面,客厅里餐桌伤痕累累,家具随意搭配着,露出疲惫的特征。缺乏绿色的空间,了无生气可言,似乎一切摆设只为供人落脚,齐齐喊着“别碰我别碰我”,催我快快走掉。
另一处地方住下当晚我就果断取消了剩余两个住所。这是一个法国男孩的租处,他大方地展示给我他的生活:早些年游遍欧洲,又在印度住了几年,最后来到了悉尼的出租屋,开始了airbnb租房营生,多年漂泊中修炼的安宁,全部投放到八十平方米的空间里。
这栋房曾经受学生的摧残,他替房主粉刷了墙壁,让阳台上的植物起死回生,又从二手店搜刮来很多奇特的装饰,挂在清冷的角落。我的房间,有舒适的床铺、好看的吊灯、可以插小旗帜的世界地图,还有贴心的电暖气。暖色调的柜子上摆着植物,香薰和小巧的蜡烛,转过头即是一面書架,除去书籍,还有从咖啡到棒棒糖甚至卸妆水的物件。
我说,“真好,想把所有的东西原样搬回家。”
他笑笑,“都是从宜家买的,很便宜。”
不需要很多钱,就是一份用心,我探进厨房,大大小小的调料罐子整齐地摆在一角,上面贴有细小的标签,另一面的窗沿上种有罗勒和薄荷,绿汪汪一片,烹饪时可随手采摘。走进卫生间,不禁笑出声来,这样的幽默,总来自热爱生活的人。
第二天早上醒来,把所有我喜爱的细节拍了照,用来提醒以后的自己,不将就,这才是该有的态度。
这些年我也认得几个朋友,真正过得坚持。有人11月飞回南半球,5月飞去北半球,只过春夏;有人写诗作画,为清贫的梦想欢欣;有人常年单身,也始终相信爱情;也有人走走停停,实现着我当年的梦想……“不能将就,一点都不能。”这些年没少有人为她们操心,然而她们才是一直幸福的人。
在悉尼的最后一晚,我鬼使神差地从商场拎回一个巨大的门垫,我叫它“不将就的门垫”。然后花半个钟头,把它塞进行李箱。
我能想像到,每天踩上去的时候,也许就会想起,今天我不许自己将就着过,我去过远方,我会去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