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城市,我一直期盼雪落在村庄的脊梁上,而不是落在城市凝固的冰冷的锋芒毕露的楼板上、楼层之间的棱角上。我一直认为雪是自然的孩子,不配与渗透着工业文明和商业气息的钢筋水泥融合,否则对雪是一种亵渎。城里的人会诅咒雪给他们带来麻烦,而我的乡亲们不会,他们在冬天总是围着火炉,守候一场大雪带给他们福祉。而雪落在村庄的脊梁上就会顺着瓦一滴一滴落下,缓缓深入村庄柔情的泥土。一粒深藏在地下的种子就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他们需要村庄的乳汁——雪!
村庄上野性十足的白杨树攒足了劲儿,在寒冷的冬天将它保留三个季度的温度全部奉献给高洁的雪,就像一待嫁的新娘将她多年的青春一朝展示给心上的人儿。我在城里物质上过着自足的生活,然而在乡亲们眼里,我仍然是贫穷的。我对雪的期盼,就像一个穷孩子对碎银子的贪婪,哪怕一丁点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有时候我对雪有一种孩童般的烂漫遐想,雪肯定是被天公狂草书法时不小心泼洒下来的墨汁,在降落的过程中被大风沾上白色的乳汁粉碎成细小的银子,专门资助就像我一样的城市里的穷人。
雪落在城市的道路上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清洁工人铲进下水道里,变色变质。而雪落在村庄的脊梁上,就会安静地伏在村庄的背上昵哺。关于冬天,关于春天它会说出许多格言,“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秋到冬,雪一直期待着降落在村庄的脊梁上,就像一个出嫁的新娘期待着回娘家,倾吐酝酿了很久的心事。虽然距离娘家很远,它也会和我一样远远地牵挂庄稼的长势,来年的收成,节气的轮回。雪落在村庄的脊梁上,它一点儿也不孤单寂寞,它不会孤零零地独自游荡,它总是一大片一大片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和着大风的节拍乘势而下,要生一起生要化一起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肉相连谁也无法把他们分开。
雪是村庄里最优秀的舞蹈家,骨子里率真自然的它,不论村庄里的日子有多苦,也不论村庄里的道路有多坎坷,它总会把一段咸咸淡淡的日子舞成一首首回味无穷的歌谣,把一句句平平仄仄的民谚书写成一行行印证希望的春联。瑞雪兆丰年,是它的预言。
雪落在村庄的脊梁上,淘气的麻雀可能会和它抠气,但不会和它记仇。只要太阳出来,温情地打个招呼,他们肯定会和和气气;雪落在村庄的脊梁上,多情的白杨可能会伸出手臂尽心挽留,但不会强行阻挡它融化、下落,因为它知道更多的种子草木需要和大雪倾诉衷肠。雪落在村庄的脊梁上,那些干渴太久的田垄沟壑不会只顾及自己充满裂痕的嘴唇,它会考虑到阴暗的角落那棵瘦弱的小草。
雪落在村庄的脊梁上,我听见天籁的回响:阳光,阳光,将我掩埋,明年我还是一片好雪!庄稼个个都是挺得住风雨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