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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师的奇遇

2022-04-24人生

如果没有那幅广告,我的生活会怎么样呢?

在东京的日子里,我每次往拥挤的地铁车厢里一站,那广告就像在不断向我回望。广告里是一对男女,他们都穿着传统的日本和服,略显僵硬地坐着。男士头发浓密,呈金黄色;漂亮的女士尽管身穿一套红色的和服,华美的头饰低低地压着额头,但看得出来她是西方人。我不懂日文,不知道它写的是什么,但在异国他乡的我,她给我以熟悉和亲切,每当看到这幅广告,就像找到了家的感觉。

19岁那年,我离开了老家意大利,在世界各地漂泊。1991年,我受邀到日本一家宾馆做糕点领班。但是,在日本的感觉却不像我在其它地方那样随遇而安,以致于后来,我开始对自己都陌生起来。这并不仅仅是文化差异的问题(比如说,我是大个子,早已习惯了进出门时注意低头),而是那种孤独。这,也影响了我的婚姻。

日本,确实是一个可爱、美丽的地方,但是我仍然十分想念美国,觉得日本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从我工作的地方乘地铁到家只有4站,车上拥挤不堪,有时连脚都不能着地。甚至,不时还有筋疲力尽的生意人竟靠着我的肩头打起了瞌睡。每当这时,我就将眼睛紧盯着那幅广告画看。我猜想,它就代表着我正在渴望的、那个熟悉的世界。

1993年,我回到了美国,搬到了泰帕,开了一家面包店,就像数年前我父母在意大利时一样。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好,这时,我的婚姻走到了尽头。离婚后,我发现自己入不敷出,多年来我第一次陷入了经济危机。我把所有的积蓄投进了“达立滋意大利面包店”。每天,我将大大小小的面包、小点心、蛋糕和馅饼烤出来,摆放好,穿着沾了果酱的围裙站在门口,向行人散发我的样品。渐渐地顾客来了,我的生意有了转机。到了1995年,我雇了三个店员帮忙,数不清的圣诞节订单纷至沓来。

12月初,三个店员先后由于种种个人原因离开了面包店,令我焦头烂额的时候到了。订单太多,我必须要如期供货,但是,我既要管理商店,又要亲自动手烤制糕点,奈何?

一天晚上,当我从烤箱里拿出又一批松子小饼干时,我望了一眼时钟,已经到了午夜。可我还有第二天就要交货的20份定单没来得及做。我盯着电话机,拿不定主意。“不,弗朗科,你一定不能取消订单。”我告诉自己,我抓起一团面,又开始揉起来,准备做我的特色糕点:铅笔状面包棍。我实在招架不住了,招聘人手的告示已经在窗户上贴了两周,但是还没有人来应聘。

“老天爷,请帮帮我,派个人来帮帮我吧!”我低声说,“随便什么人都行啊!”

第二天,一位举止高雅的女士来到我的面包店,“需要我的帮助吗?”我问她,心想她一定是来预订面包和点心的。

令人惊异的是,她竟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回答我的问话,悦耳的乡音真像音乐一样,动人心弦。她叫弗朗西丝,她自我介绍说,她的一位朋友是我的顾客,那位朋友告诉她,我这里急需帮手。

我赶紧从柜台后走出来,与她握手,“你怎么会意大利语的?”我好奇地问。

“我在那里呆过。”她说,用她那天蓝色的眼睛望着我,她的眼睛蓝得真像泰帕海湾的海水。“我爱意大利。”她微笑着说。我一时竟感动得不知所措,眼睛却不听使唤地紧盯着她。

“啊,你能来这里帮忙,我真的太高兴了。你能不能现在就开始工作?你就在前台招呼顾客,我到后面去烤点心?”

她立即开始干了起来,把点心摆放好,将订单整理出来。顾客上门了,她笑脸相迎。我们没有多余的交谈,我们也没这个必要,她好像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我们配合默契,我手上的活干起来也似乎变得不费吹灰之力了。

那天晚上,几周来的第一天,我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到面包店,站在门口等我开门了。

“早上好,弗朗科。”

“早上好,弗朗西丝。”她哧哧地笑了起来,对自己名字的意大利发音忍俊不禁。

她进了店,麻利地接待顾客,为他们把点心装进盒子,包好,顾客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她已经寡居多年。

那天工作结束的时候,我送她一篮面包棍。“谢谢你!”她说,“我的朋友说,如今,面包棍已经成了绝版啦。”

“说到哪去了,是我应该谢谢你,弗朗西丝。”我为她拉开门,“你可真救了我的急。”

后来,她在我的店里的时间长了,我慢慢地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我知道她和我一样,现在都是独居一室,孩子们也都已经长大成人。我们都曾是天涯沦落人,都曾经在世界各地漂泊过。她也有悲哀的过去。她非常爱她的家庭,丈夫的去世给她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尽管如此,她并没有被生活的痛苦击垮,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优雅、美丽。

终于,我鼓起了勇气,邀请她共进午餐。我们在餐厅一直聊个没完,直到服务员开始收拾桌子准备晚餐了才离开。我们沿着海岸慢慢地走下去,走过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宾馆的粉红色高塔。我们走得如此之慢,就像想留住此时此刻,使之永恒一样。最后,我们坐在沙滩上的一段木头上。弗朗西丝转过头来望着我的眼睛,我们凝视着对方,我轻轻拉过她,亲吻起来。

就在我们相识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在她的寓所,发现书架上有一本剪贴簿,便顺手取了下来,“这是什么?”我问她。

“啊,那是我收藏的旧照片,是当模特儿时照的。”她在沙发上紧挨着我坐下来。一张照片突然使我的眼睛一亮,“我见过那张画!”弗朗西丝转过头来看我。我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张脸庞,和她现在的脸庞合为一体。“你就是车厢里那张画上的人,”我说,“在东京。”

她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啊,你是说那个,那是一幅承办婚礼的广告。”

我的眼睛在她脸上和照片上来回搜寻,“真的是你!”广告画中那个神秘的女郎,那个莫名其妙吸引了我的女郎竟坐在我身旁,叫着我的名字,对我的惊诧开心地取笑着,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又是多么熟悉,多么完美!我感动地握着弗朗西丝的手,把一切细细道来。弗朗西丝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信那幅广告还在车厢里,我想我拍那幅广告的时间至少应该在15年前吧!”

我曾祈求上天派一个人来帮我,谁知道就在东京的地铁车厢里就已经给我以提示。不久,我和弗朗西丝举行了婚礼。没有锦车华服,也没有喧闹的仪式,仅仅只有我们俩——两个在生活中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方发现了对方的漂泊者。

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面包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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