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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不够好

2022-04-24人生

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于2016年11月11日全球公映,他以电影史上前所未有的电影拍摄规格——3D、4K高解析度、每秒120格(帧)的高格率(传统电影为每秒24格),拓展了电影的新边界。

把天堂篱笆往外再扩张一点

我在艺专时,爸爸送我超8毫米的胶片。那时我有很强烈的仿佛触电的感觉,那是我可以掌控、创作、投射的东西。我就是一个拍电影的人。一段时间以来,我以为,每秒24格是电影天堂的一个栏杆,跨过那个,好像就是出了天堂,不晓得要怎么办。可是因为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关系,我觉得那就是不够,我越拍问题越多。我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时运气不错,蛮成功,但是也提心吊胆,我只敢用一点点3D,超过一点,问题就出来了。

所以,我不是要把天堂乐园的篱笆拆掉,我只是想把篱笆往外面再扩张一点。我开始追求高规格,但演员表演、打光、布景什么的都不对,当超过每秒60格时,就已经感觉不像电影,而是进入另一个境界。

我一点儿都不懂电脑技术,但我锲而不舍地一直追求最佳效果。旧电脑不能做,我们就设计新的电脑;没有放映机,我们就用美国国防部看战斗机模拟飞行的工业用放映机来改装。在我开拍的前两周,才第一次看到每秒超过60格的样子。

其实3D也好、高格率也好,你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是近景、特写。我们的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阅读彼此的脸,这个高规格阅读的方式跟我们的眼睛很像,你可以感受到一个人心中的感觉。演员眼睛里的神采、思想,观众都会感觉到。

观众体验故事的距离,导演可以有选择性,我要近的时候可以近,当然像是特朗普,我不会想要那么近地看他,那就调远一点,大概用每秒12格看比较好。

“你不够好!”

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带领大家往前走。我需要很长时间告诉剧组:“你其实不够好。”这是蛮困难的事情。

“你不够好”,对美国人来讲,这话不太容易出口,但我还是讲了。尤其对每一组的头儿,我都很诚心地跟他们说:“你不够好。”

你要发现错误,但如果你觉得自己很棒,那就发现不了错误,所以一定要谦卑。这蛮难的,如果一个人在一个行业做到那么好的时候,他不只是有信心、技术,他还有他的骄傲和地位。你跟一个在好莱坞做3D的说他这样不行,他会发脾气。这时候我就要去调和,要沟通,告诉他真相,伤害他,然后哄他。

我为什么不断创新?人过60岁还真的开始困惑了,简单讲就像麦当娜的歌《LikeaVirgin》,我希望每次做的电影都像是第一次。

这可能是个性,我觉得真诚蛮重要的。我现在要是想假装什么,越来越容易,但我必须提高自己的门槛,才会感觉有些活力。当你开始发觉电影套路后,我希望连拍摄的方法都要改,我很想改。

当然讲故事还是很重要。可是除了这个之外,拍电影和看电影的感受,你讲什么内容和你怎么讲这个故事,同等重要。因为看电影是一种体验,不是看书、念公文,而是你怎么去体验它、怎么去感受它。

脆弱是我的本质

我是天秤座,最不喜欢做决定,但我在拍电影时要做很多决定。我不希望把它当成赌博,赌博输了会很后悔,但做了一个决定后,不管成功或失败,都要很甘愿、觉得很值得,因为是我自己决定要这样做的。

做决定时,你不要想对错、获利或损失,做决定是对你性格的考验。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怎样承担后果,你都需要想清楚。想清楚以后,那个决定就理所当然了。

大家看到的都是我风光的一面,当然我也想表现风光的一面,尤其是在台上时,因为我发觉这不仅能给大家很多鼓励,也能给社会带来正面能量。事实上,我经历过很多失败,脆弱是我的本质。小时候我非常瘦弱,初一时我的身高大概是1。30米,高中才长到1。60米。我也容易害怕,碰到什么事都想哭。一年级时,我每天至少要哭一次。看电影如果是哭戏,我会哭到整个影院的人都在笑著说:“你看,那个小朋友哭得好好玩!”而我还是停不住地抽泣。

我刚到美国时很害怕,比刚进台南的小学时还害怕,因为语言不通。但我从小就看美国电影,所以又很崇拜他们。当然电影里很多都是假的,但我们不晓得,以为美国人就是那样,所以到了美国,一看到白人是既兴奋又新鲜,好像走进布景里一样。记得有一次放学,看见他们玩美式足球,男人又敏捷又强壮,女人又漂亮又性感,就觉得很自卑,感觉他们又聪明、又优秀,看了之后觉得很沮丧。

不过,我很勇敢地面对我的脆弱。我尽量训练自己,不要那么怕。我不在乎把它展示出来,从事艺术的我有这种真诚。我因为自己脆弱,所以很能同情别人的脆弱。而戏剧是检验人性、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艺术,强的东西不太容易动人,你脆弱时,大家就会替你着急、帮你演戏,而这时是最动人的。就这样一直拍到我的第9部片子《断背山》,才觉得其实我还蛮不错的,一下子就可以把事情处理掉,还挺会拍片。

我发呆的时间很多,但我不鼓励年轻人发呆。很多人发呆也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怎么交代?你没有做事,又没有做事的基础,生活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很糟糕。

我希望别人介绍我时,说我是一个电影工作者。

我希望我永远是电影系的学生,世界就是我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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