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的火烧铺不少,但唯有桥南火烧最勾人魂魄,皮薄馅多,吃时需要用双手捧着,不然肯定会撒了馅儿。
我妈每次进城赶集,我都嘱咐她,去桥南买几个火烧回来。盼了半日,中午放学回到家,我一进门就满屋子嗅。我妈说:“收起你的狗鼻子吧。我去时看买火烧的人太多,估计等一个小时才能排到,便想赶集回来再买,可回来时却发现老板收摊了。”
我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这表情被我妈发现,她回我几个白眼儿,吼道:“卖火烧的收摊早了,怪我吗?”
我妈正因为没买到火烧而懊恼呢,情绪没地方发泄,见我甩脸子,便不由分说地骂起我来。
后来,当我妈再次没买到火烧时,我就赶紧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奉上,假装不在意,以示安慰,果然母慈子孝、平静和谐了。
上高中时,学校离家五六里地,我走读,午饭在学校解决。这下可迎来了味蕾的春天,我上学路经桥南,馋火烧时,再也不必喝老妈的“白眼汤”了。早上在桥南火烧摊买一个肉火烧、一个素火烧,装书包里,香味儿能飘半间教室。
全班的走读生中就我和C同学中午在教室吃饭,那时男女生之间不太说话。我坐在最前排,他坐在最后排,我回头瞥他一眼,他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香肠,我取出一个大肉火烧,各吃各的。C同学吃饭速度快,吃完便离开教室去操场打篮球了。
一周后,C同学路过我身边时,突然停下来问:“火烧是在哪里买的?”
我回答:“桥南。”
“明天帮我也捎两个。”他说完,递给我钱和半根香肠,快步走出了教室。
“吃人嘴软”呀。第二天,我提前20分钟起床,确保上学时能买到火烧。别小瞧买火烧,这可是一件考验耐力和体力的活儿,每次买都需要排队等候,前面有五六个人算是幸运,有10多个人是常态。最怕前面有人一下子买好几个,后面的人便遭殃了,两根铁管子一次只能烤十几个火烧,他一个人便能消磨掉10分钟。
C同学吃了两顿我买的桥南火烧,我便成了班里的“香饽饽”,十几名住校的同学都让我帮他们捎火烧。
善门难闭呀。翌日,我摸黑骑车直奔桥南,还算幸运,起了个早,排在第五个。等轮到我时,我一个人包揽了两炉半火烧。但只此一次,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替同学捎了。因为我买火烧时,感觉到背后一片冷眼,嘀咕声此起彼伏,后面的人都嫌我一次买得太多。再说,走读生“伤不起”,谁愿牺牲睡眠时间替别人义务代购呀。
都是关系不错的同学,直接拒绝容易得罪他们,我只好撒谎说:“我家搬家了,上学路线变了,不再经过桥南了。”从那之后,再买火烧时,我让卖火烧的师傅帮我包上三层纸,套两个塑料袋,我再用毛巾包好,才塞进书包里。以防被周围的同学闻到火烧味儿,谎言被揭穿。
上午的下课铃响过之后,我假装做作业,等C同学吃完走出教室,我再取出火烧开始吃。吃完还要打开门窗散味儿。
有一天,我妈包了饺子让我带着当午饭,下午下课后,同桌神秘地问我:“你今天没吃火烧吗?”
我眨巴着眼看她,不敢吱声儿。她笑着说:“今天你说话时嘴里没火烧味儿。”听她这么说,我脸都没地方搁了,赶紧拉住她的手,低声说:“我是没办法,不信明天早上你去桥南看看,排队的人乌泱乌泱的,实在没时间替大家捎呀。但你例外,以后如果你想吃火烧,我肯定给你捎。”
同桌诚恳地说:“理解,理解,不捎也没事儿,我保证不会出卖你的。”
她的这番话彻底感动了我,以后只要她想吃火烧了,我必定给她捎,风雨无阻。因为几个火烧,我跟同桌在高中3年里亲如姐妹,毕业后直到现在,依然友情笃深。
C同学大学毕业后留在外省工作。一次我到他所在的城市出差時,C同学做东,请我吃饭。聊起过去,他说,高中时对我的记忆充满了火烧味儿。我不好意思地坦白了,当年说搬家是谎言,其实是每次都要排队等很久,实在没时间等。
他笑着说,他早知道了,我“罢买”后的第三天,他的馋虫被勾上来了,专程去桥南买过一次,远远望见我在排队,吓得赶紧躲进胡同拐角处,怕弄得我难堪。当然,他从未对其他同学说过这件事,也没敢再去买过火烧,怕遇到我,徒增尴尬。
10年前,桥南拆迁,火烧摊也不见了。有人说,旧村改造,桥南居民分房分钱,谁还干卖早点这个累人的差事;也有人说,火烧摊夫妇的儿子在外地工作,老两口去帮儿子带孩子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寻到合口的火烧,味蕾像丢了一位老朋友,黯然神伤了好久。但那些年因桥南火烧而引发的故事一直萦绕在青春上空,星光闪烁的记忆中总能觅到包容、理解和感动。想一次,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