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确实是一种有挑战性的运动,参与者随时面临着死亡。
风险其实是可控的
登山死掉的人没有一个是痛苦的,因为只有登上高山的人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很累,觉得睡觉才是最幸福的,只要睡着了,表情就很满足。睡着以后缺氧,身体冷却下来,想要再睁开眼醒来,却动不了。登山最大的忌讳是孤身一人,我一般都是与两个以上的人同行,他们不会让我睡觉,坐久了都不行。
登山和其他事情一样,也需要经验的累积。从2005年登上非洲乞力马扎罗峰后,经过4年的登山活动,到2009年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个很专业的登山运动员。登欧洲第一高峰俄罗斯的厄尔布鲁士峰,照完相我们要往下走,我坐在顶峰的冰块后面对向导说:“你等我一会儿。”向导问我干什么。我把我的面罩拿下来,因为里面全冻成冰了,我换了一个新面罩。向导说:“你很聪明。”因为他就没想到,往下走的时候,如果刮风,会把你的耳朵、脸冻坏。这就是经验。
我比较关注细节的东西。比如,手套我会多备一副。有一个山友就是因为眼镜里面起雾,什么也看不见,他摘下手套去擦,结果手套掉了,最后的结果是截肢,把他的脚指头割了,接在手上。我登北美最高峰美国阿拉斯加的麦金利峰的时候,在一个横切的大坡,手套掉了一只,一般人会奋不顾身地去捡拾,我没有,我从包里又拿出来一副。其实,登山的风险是可控的。
我每次去登山都不会写遗嘱,但家里几乎没有人支持我登山。
位于新几内亚岛的大洋洲最高峰查亚峰,是我登七大洲最高峰的最后一座山峰。2010年7月末从查亚峰上下来,我真是累着了。登珠峰的时候,每天都要训练,比如说今天我们从5200米上到了6500米,会休整两三天;或者在6500米处住一夜,第二天再上到7200米。登这个查亚峰,他们原来说安排直升机进去,我就没带多少装备,尤其是没带雨鞋。后来没有直升机,就借了一双雨鞋去了。因为鞋小,我每天都走得很累。原始森林里一切都是湿的,我也湿透了。我的状态是衣服里边是汗,外边是雨,我一天有9到10个小时就那么走着,不停地走了14天,真是累得要死。我发誓再也不登山了。
到顶峰了,坐在那儿,他们急着要拍照,我说不行,我得喘口气。不是累,是心里想着终于上来了,就松了劲。然后还要攀岩,有个高约100米的很陡的岩壁,我攀得不错。我觉得有时候在山上冷还好办,像珠峰很冷,我还可以加衣服,湿,就很难办。
灾难发生在一瞬间
我遭遇过很多次危险,其实死亡就在一瞬间。在登珠峰的时候,发生滑坠,整个人一下子倒过来,我反应快,一下抓住梯子,身体就跟梯子贴在一块儿。这跟长期锻炼有关系,我的臂力还可以,要是一位女士,那天肯定出事。如果臂力不够,会松开梯子,虽然还是挂在绳子上,但那个绳子不可能绷紧,它有一定的松紧度,要下坠五六米吧。底下是冰壁、冰岩,如果撞在冰岩上受了伤,必死无疑。
对我来说,那个绳子可能会断,因为绳子是根据你上升时的力度做的,如果你下坠,猛烈的下坠力可能会把它拉断。登完珠峰,在8500米的高度起了雪雾,什么也看不见,一脚踩到旁边的浮雪上,一下就滑了下去。我们行进的路,绳一般是25米到50米长,我正好走在中间,但在滑倒的那一刹那,脚根本踩不住,浮雪全下来了。幸亏我反应快,立即将手插在雪里面,身体才慢慢地稳了下来。但这么做也有风险,你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也许10米之外是一块大石头,撞到上面就完蛋了。一直滑了十几米,但我覺得只有一两秒钟,速度就那么快,我的脑子完全是空白,全是机械反应。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幸运。就在那一天,有一个人在8000多米处负了重伤,滑坠,撞到石头上。再后来,在那个地方死了一个英国人,他是眼睛突然发生雪盲,什么也看不见,还有脑水肿,几个人就把他往下扶,两个小时,几个人才走了70米,没办法,就把他放在那儿,要不然别人也得死。你看多痛苦,他只不过什么也看不着,就要坐在那儿等死。
灾难发生在一刹那,登山的每个人都可能遇到,所以登山要靠平时的训练,另外,头脑要冷静。后来山难见得多了,我对人生就有了一个思考。
我曾拍过这么一张照片——骡子。很多骡子累倒了,然后翻滚下去,就死在那儿,尸骨也没人管,它们也是生命啊!还有牦牛,有一头牦牛到了我们的营地,它上到6500米处,卸下东西就死了,它也有高原反应。想想人其实挺可悲的,整天争来争去的,几十年以后不过是一堆白骨。
登了那么多山,看了那么多的人和动物,这会让你觉得,挣那么多钱,天天争名夺利的,特别无趣,特别无聊。你再忙,再有10年、20年你就动不了了,那时候你还有什么可狂的、可傲的?你看现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长生不老,是吧?只有在山上回头看,你才能看到山下那个真正的你。所以我登完山发现,我没有那么伟大,当然,也没那么渺小。
平时回想这一生,你会觉得每天都没白过,觉得也不错,只有在登山的时候,你才会真正反思你的一生。我想,登山的人,对死亡和痛苦,是会有理解的:第一,他尊重死亡;第二,他尊重痛苦;第三,他会很坚强。这是登完山的人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很从容,也很淡然。
天天在都市里,人肯定会膨胀,从没有钱变得有钱,从没有名变得有名,媒体天天排着队采访,讲着讲着,自己就把话讲大了。所以现在看着别人表演,我告诉自己,不能走到那一步。你下了山以后,回到世俗当中,你会觉得在山上的人真的很纯净、很简单,山下的人很可笑——不登山的人是没有办法理解这些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