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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理哲学家

2022-04-24人生

最近我三番五次地梦见他。梦境大同小异,基本都是突然看见数学考卷,之后我跪地问苍天,为何还要学数学,这时他穿得像白马王子一样从门外跑进来,奋笔疾书。他写着写着就把考卷做完了,然后我们手牵手推开门,奔向教室外,两次在罗马,两次在巴黎。

在我的学生时代,大学除外,最令我苦恼的事就是数学,它就是我品学兼优路上的绊脚石。如果没有数学,凭我的智慧应该可以把自己的傻帽气质掩饰得更好一些。

他三年级时转学过来,和其他小男孩比起来,他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下课喜欢坐在桌边看书,从来不和别人玩无聊的打闹游戏。他每天都带零食来分给前后左右的同学吃,即便这样,同学们依旧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排挤他。每次男生在操场上玩“老狼和小羊”的游戏,他都会被晾在一边,几次鼓起勇气冲进羊群里,却没有一只老狼愿意抓他。“数学家男孩”试图放慢脚步,人群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像一棵被小羊吃剩下的青菜,经过消化后成为一坨尴尬的便便被留在原地。我站在皂荚树下目睹这一切,作为一个数学不好、语文极佳的文艺小女生,我的心都快碎了。

一次午休,有调皮男生不停地抢他的文具,他闷不作声,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趴在桌子上,纪律委员还故意把他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全中国的黑板上都有一个龌龊的小角落,上面记满午休时说话、打闹、掀女生裙子的坏小孩的名字,等到老师回来提审。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他直挺挺地站在我旁边的样子,整个脸都涨红了,赌气地看向一边,衬衫背后还带着几个黑色手印。面对班主任一次次的质问,他倔强地回答:“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打闹。”反复几次,老师被磨没了耐性,喊出了那句全中国老师都喊过的口号:“要是没说话,怎么全班就记你名字了呢?”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俩头上战机盘旋,枪林弹雨,周围埋伏着险恶的敌人,他孤军奋战。我突然觉得落难的夜礼服假面在召唤我,于是,我做了一件人生中少有的牛气冲天的事。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瞪着炯炯有神的小眼,说:“他说话我都没听见,别人怎么可能听见?”全班一片哗然,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像极了刘胡兰。接下来的几分钟无比漫长,好在很快上课铃响起来,老师让我们坐下,走向黑板擦掉他的名字,开始上课。据说当时他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但我没注意,因为我正陶醉在自己的英雄行为中。

他受到同学认可是在一次数学考试的时候,他考了全班第一;我让大家刮目相看也是因为那一次数学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二。自从他成为我的同桌,哪里不会抄哪里,爸爸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不得不感慨“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后来他凭借优秀的数学成绩,很快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还当上了受众人尊敬的数学课代表,我经常能在他收齐全班作业之后奋笔疾抄。最牛的是,他发明了“流水线作业法”,他负责解应用题列式,我右边的女生负责计算,女生的同桌负责写答案和检查,我负责抄。而他也像所有小学同桌一样,在和大家相熟之后暴露出所有顽劣的本性,不再给我带零食,每天都会因为铅笔橡皮三八线等问题和我打架,考试和对抗老师时又变成忠于对方的战友。

五年级时换了新班主任,他第一天上任就宣布了重新排好的座位,我们终于要分开。这让我有一种“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的感觉,虽然当初还没有《非诚勿扰》这个节目。

最后一天做同桌,我偷穿了一件我妈的毛衣,那是我认为世界上最美的衣服。放学铃响,我表面平静地收拾书包,心里已经在哭第三大场。他把所有的书本和文具放进书包里,整理好所有的数学考卷,准备送去老师那里。接着,他漫不经心地对我说道:“其实做数学题也没什么秘诀,不要怕做错就是了,像刚转来时,其实我每天来上课都很怕做错事,还要从家里带零食来巴结你,现在觉得真蠢。”说完他就拿着考卷走了,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直到现在,我在生活中遇到过无数比数学更令人头痛的问题,每当这时候,我做梦都会梦到他。他踏着筋斗云千里迢迢来救我,像最亲密的战友,之后我们奔跑在俗气的普罗旺斯薰衣草田里,他穿着背后沾满黑色手印的白衬衫,带着一股小学男生特有的气味,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其实生活也没什么秘诀,不要怕做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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