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往往没有一条鱼更能对抗漫长枯燥的时光。
去电视台录制一台晚会的圆桌访谈。一进门,就见导演、调度、场务都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嗓子干得能听到里面嘶嘶啦啦燃烧的声音。导演头发灰白,是一位看上去温和谦逊的老先生,但沟壑纵横的脸上,还是写满了为一台晚会过度操劳的疲惫和倦怠。他不停地走来走去,跟刚刚抵达的嘉宾做着沟通,语气平和,态度诚恳。但我还是敏感地捕捉到,平静的水面之下,隐匿着一座被吵嚷、喧哗和焦躁搅动着的即将喷发的火山。甚至他的一两根白发,也在璀璨的灯光下微微地颤抖。
副导演是一个精壮的小伙,明显比导演更精力充沛。但他的嗓子已经明显地哑了,看得出超负荷工作的他,早已精疲力尽,车轮时刻有吱嘎一声停止运转的可能。所以当一群跳广场舞的业余大妈们,因为始终搞不明白舞台上的站位,他一声怒吼:阿姨,现在请听我说!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脸上抹着红胭脂的大妈们,讪讪地站在那里,像受训的小学生,大气不敢出一口。
我只待了一会,就被这种紧张的气氛弄得有些烦躁。不过片刻,便听到砰地一声,只见一支笔横空飞起,落在旁边坐满摄影师、飞行员和体育健儿的圆桌上。一个穿男士马甲的女场务,歪了歪头,躲过圆珠笔的碎屑,而后愧疚地低下头去。导演的怒吼声,刺破高分贝的音乐,撞入现场每个人的耳膜。
终于,因为年轻的女场务插了一句什么话,导演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耐心,瞬间炸掉。
我安静地坐在一片被吓出的寂静中,忽然想起在大连海洋博物馆,曾经看到的一条长达一米的鳗类鱼,它躲在窄小得只能容它一鱼之身的礁石缝隙中,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它的下颌正随着呼吸微微地颤动,还有半眯着偶尔会眨一下的眼睛,人们几乎会以为它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海洋馆的工作人员说,这种鳗类的寿命可长达三四十年,而眼前这条像进入冬眠一样的鳗,在海洋馆属于它的十几平方米的小天地里,已经存活了十六年,几乎可以算得上海洋馆的建馆元老。听说,这种鳗比乌龟还懒,除了吃饭,几乎不肯浪费一丁点多余的精力。我惊讶于它对环境的忍耐能力,在这样十六年的漫长时光中,它是怎样熬过无边无际的黑暗时日的?这里不是可以任它大展身手的海洋,它无须捕食,无须规避天敌,它只要养尊处优地待在石缝中。可是,这跟坐监有何区别?而这样的生活,远比海洋中与敌人的争斗,更需强大的力量应对。
想起新闻中报道过的一条瑞典的鳝鱼,被小男孩无意中扔进井底后,竟然在那里活到155歲,才安然去世。人类总是狂妄地认为,自己才是这个地球的主人,可是很多时候,我们往往没有一条鱼更能对抗这漫长枯燥的时光,并以强大的静止的方式,应对这个浮躁红尘的琐碎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