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杭州的第20天,任海龙在6平方米的出租屋里醒来,时间指向10点。他的枕边放着两份打印出来的“直播带货”注意事项,重点字句都被黄色记号笔圈出来。
最近,任海龙经常晚睡晚起,他对这样的作息并不习惯。一个月前,他还是大连船厂的打磨工,从早上7点到晚上7点,穿厚重的劳保服,戴防尘面罩,脸上手上布满铁尘。这样的日子,任海龙过了两年。
两年里,任海龙还有另一个身份:短视频创作者,他那条“如果每天都能赚300块,我就带姑父去旅游”的视频在2020年被媒体转发。如今,他在抖音有一百多万粉丝。
任海龙从小在姑父家长大,当兵五年,工作四年,他一直在外漂。远在河南新乡的姑父,只用老年机,并不知道任海龙有多红,也不知道他辞职到杭州学直播带货。
和在城市打拼的任海龙不同的是,一年前,大学生王晓楠回到河南安阳滑县的老家,拿起了手机,对准了房前屋后,记录自己和父亲的生活。
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聚在村口的老人不知道王晓楠在拍什么,亲戚们一开始知道她回家做短视频,觉得不靠谱,叮嘱晓楠的父亲王云坡“别让孩子走歪路”。
王晓楠在抖音上叫麦小登,寓意“好的收成”。如今,她有了三百多万粉丝。年关将近,中央电视台到滑县拍当地特色的木版年画,麦小登和父亲成了家乡的代言人。
2020年,两个拍短视频的年轻人,都选择换一种活法。或者说,他们想办法,让世界重新认识了自己。
被忽视的小孩
任海龙的父亲也在大连船厂做打磨工。任海龙本不打算说自己辞职的消息,但走在路上撞到了,“就说了句,我不干了,要去杭州,他也没说什么。”
因为学习不好,任海龙17岁就去了辽宁丹东当工程兵。退伍后,他攒了一笔钱回老家,买了两层楼的二手房,总不能老是在姑父家住着。
正当任海龙要装修的时候,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遇到難处,找他借钱。从一百两百,到几千几万,任海龙还以自己的名义帮朋友贷款,借出去了十几万。“他有老婆、孩子,如果家人知道他欠那么多钱,家都要散。”出于对兄弟的信任,任海龙帮忙到底。
然而,后来朋友陷入赌博,失信无力偿还,担子落到了任海龙身上,他得打工还钱。2018年,经人介绍,他到了大连船厂。
打磨对技术要求不高,但环境恶劣。尽管有防护,铁渣还是会溅到眼睛里,导致发炎。但任海龙需要这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一天差不多250块,加班的时候多拿一些。”
翻开任海龙以前的视频,他拍下泛红的眼睛,自己上药止不住眼泪,把脱下的衣服洗了好几遍,还是浑水一摊,他还担心被面罩勒到的皮肤无法复原,回家过年不好交代。他对自己说:“任海龙,你永远不要忘了在这里受到的苦。”
王晓楠一出生,母亲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王云坡靠着种地把她拉扯大。王云坡在家排行老二,兄弟姐妹相继离开村里,去城市生活,他带着年迈的母亲,和女儿守着两间老平房过日子。两年前,母亲去世,女儿在郑州,只剩王云坡一人。
高考那年,王晓楠出车祸少考了一门,最后成绩不理想,只能上三本学校。报专业时,家人希望她学会计,好就业,但她有自己的想法,瞒着大家报了新闻专业。她揣上300块跑到郑州,打工赚学费。
从高中到大学,王晓楠在班里和家里,都是最不起眼的孩子。姑姑、伯伯家的孩子,成绩都很好,上的是北大、复旦。
2017年毕业后,同学们相继找到工作,王晓楠还在徘徊,她觉得自己有点任性,是不是当初的选择错了?
后来,父亲生病的消息传来。到郑州治疗后,王云坡被切除一个肾,不能干重活,需要人照顾。王晓楠没来得及规划未来,陪父亲的时间却多了起来。
打开一扇窗
拍“300块”视频前,任海龙刚还清了贷款。视频火了,越来越多人知道他的小心愿,上万条评论。任海龙一条一条看过去,看到眼熟的昵称,会一一回复,“他们算是铁粉,人家关心你,你总要有所表示”。
对于任海龙而言,拍短视频,就像写日记一样。没有滤镜和特效,他对着手机喃喃自语。十块钱就能管饱的盒饭,船厂下班路上的夕阳,集体宿舍里的对话……都是他的素材。
偶尔,任海龙鞭策自己早睡多看书,粉丝们成了他的监工,有时候刷视频熬了夜,他对着镜头反思,大家在评论里安慰他:“没关系,宛如看到了自己。”
越来越多的陌生人涌入他的生活,他也对这些陌生人充满好奇。
11月,任海龙辞职。他抢到了200多块的机票到了杭州,花700块租了一个单间。过年前,他给自己三个月时间,去学一学新东西。
如果父亲没有生病,王晓楠不打算回老家,也不会全职做短视频。
王云坡病后,家里需要开销,每个月的医药费从一两千不断上涨。后来,病情有反复,她带父亲到北京看更好的医生,需要更多的钱。王晓楠不得不逼着自己,想办法改变现状。
结合自己的专业,王晓楠想到了短视频。那会她在做外卖创业,给自己定了个“外卖女孩”的人设,她拍了一段时间,发现不对劲,“不能为了一个题材去拍视频,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那就应该怎么拍。”
陪父亲的时候,王晓楠会拍一些和父亲的生活片段,发到网上,有人在评论里说“爸爸像梁朝伟”,也有人觉得父女俩的河南话互动很好玩。受粉丝们的启发,王晓楠心想:也许可以拍这类活泼的故事类短视频。
2019年末,王晓楠搬回农村老家,一边照顾父亲,一边拿起手中的相机,开启了短视频创业的路。没有脚本,每天房前屋后都拍,白天拍完,晚上剪辑发布,王晓楠过上了把熬夜当饭吃的生活。
随着粉丝越来越多,王晓楠发现生活有了一些变化。
村里人刷抖音刷到了麦小登视频,拿着手机问王云坡怎么回事,也开始有人叫王晓楠网红,还有许久不见的中学同学联系她。
如今,王晓楠与平台签了合约,有一笔固定的收入,再加上商业广告的合作,每个月有两三万块的收入。在她看来,高三毕业拿着300块赌气出门打工学新闻的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有苦也有甜
在杭州,任海龙频繁地听到一个叫“需求”的词语,任海龙对此一知半解,他本以为“到了杭州,就可以立刻直播带货”。
正当任海龙苦恼的时候,抖音结识的朋友陶涛夫妇主动联系了他。针对带货流程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陶涛画了思维导图,给任海龙参考。他们还把年末关于年货节的直播资源,介绍给任海龙。王晓楠前段时间也收到了广告合作的需求。
2020年,从乡村到城市,船厂打工人任海龙换了一种活法,在陌生的世界里捕捉到了微光,看到未来的可能性。从城市到乡村,95后女孩王晓楠换了一种活法,给过去的自己一张满意的答卷,她牵着父亲的手,走得更加自信。
哪怕来年依旧会有很多不确定,但他们已经在缝隙里看见了光,他们自己也开始散发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