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沙丘最能体现胡杨的风范,也最能反映胡杨与沙漠的共存关系。维吾尔人给胡杨起了个名字,叫“托克拉克”,意思为“最美丽的树”。胡杨的美丽依附于严酷,生命再现于死亡,顽强又悲壮。为了抗干旱、挡风沙,耐盐碱,胡杨的根系超乎想象地发达,可深入地下一二十米,方圆一百米以上。树的内里无年轮,树的外表呈无规则纵裂沟纹,裂痕深如壑,看上一眼,血就热起来。进入树林深处,人便激动得无法控制,心在战栗:惊骇、苍凉、绝望、恐惧、极具赤裸感的犀利,足以击碎任何一个人的虚伪,乃至自尊。一切都是颠覆性的,太不可思议!
胡杨有着哲学命题般的深刻和丰富,我能看它一生,想它一世。无论是色泽金黄,还是一片干枯,都是绝世高贵的姿态和神情,并蕴涵着悲剧性精神的内涵。这使我不由得联想起中国的赵氏孤儿,西方的俄狄浦斯王,含冤负屈的孤魂和无数忍辱负重的百姓。
中国士大夫对荒芜、凋零、残破与颓废,一向有着高度的审美经验和文学阐释。如,家族的衰败,王朝的坍塌,生命的天亡,一代文人的命运。而高贵的金色与酷烈的死亡——胡杨两个极端的呈现,为我们打开了辽阔的想象空间。这是一个久违了的想象空间!创伤,死亡,孤绝,宿命,都是永恒的概念,都是历史沉思的形式。它产生的神圣感和精神力量,超过文字。
胡杨“一千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它为恶劣环境而生,为尊严而存。可惜,它遇到比恶劣环境更恶劣的人类。结果,胡杨败给了人类。它们死了,倒了,朽了,被烧成灰、制成砖,被我们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