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师院毕业,也没有考取过教师资格证,但我当过老师,在我的生命中,这是引以为豪的一件事。
那时的我刚大学毕业,信心满满地就直奔省城而去,但接连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尽如人意。很快,出门时爸妈攒了几个月给我带上的钱就所剩无几了,无奈之下,只好每天去人才市场溜达。
人才市场岗位很多,但大多都在招聘销售人员。在无数次的徘徊和犹豫不决中,我正要走向一家宾馆要客房服务的招聘岗位时,在人才市场的狭小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小摊位在招聘老师的牌子。这次,我没有丝毫的退缩就转向了那里。
不像别的招聘摊位人头攒动,这里显得格外冷清,摊位前只有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八九岁穿着简朴的孩子。看到我,年轻女子显得很热情,她身边的孩子也死死地盯着我看。简单了解后,我才知道年轻女子办了一个私人学校,而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学生。年轻女子说,因为学校主要教从农村过来打工的子女,所以工资不高,因为忙不过来,所以需要一个全职老师。
做老师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我没有任何资格成为一个专业的教师。苦于生计,我用言语把自己装潢了一番就与年轻女子达成了意向。我当时想,不管怎样先找一份工作糊口是当务之急。
第二天,我就很早起床赶往所在的学校。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所谓的学校只有三间破烂的教室,并且是租的。学校一共三个班,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教室里有一块用黑漆涂成的黑板,大小不一的课桌前坐满了学生,没有统一的校服,从5岁到12岁的孩子穿着粗糙的衣服乱成一片。招聘我的年轻女子就是徐校长,而我是除她之外唯一的老师。徐老师看到我的到来很开心,把全部的学生集中在三间房子前带头鼓掌欢迎我,我杵在那里,进退两难。
本来是想一走了之的,不管怎样我也是堂堂大学毕业生,真能沦落到如此地步?但看到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我老师时,我竟然没能挪动脚步。
为了区区一个月500块钱,我每天早上5点半就要起床,坐两个小时的车赶到学校,8点钟准时上课。徐老师带一二年级,而我带最大的班三年级。一天七节课,我负责全部。在孩子的眼里,我成了无所不能的超人,既可以上语文数学,又可以讲地理历史,并且一周还要上两节音乐课、两节体育课和两节画画课。音乐课无非就是教孩子们唱歌,把歌词抄写在黑板上,我唱一句学生跟着唱一句;体育课就更简单,拿一个破旧的足球大家踢着玩,偶尔拿个绳子男生拔河,女生踢毽子或跳绳。画画我不在行,最多也只能画几个小狗小猫之类的。可在孩子的眼里,我是他们名副其实的老师,我的话比他们父母还管用。
可是我做得并不开心。在偶尔联系的一帮同学里,我根本不能说出自己所在的环境,我怕他们用异样的眼神小瞧原本在学校成绩优异的我。当然,班级里也会有一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看着自己布置的作业没有完成或者在课堂上嬉闹,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很抱歉的是,我曾经罚过他们站,甚至气恼时用板尺打过他们的手心。但是天真的孩子不记仇,他们看着我,清澈的眼神里全是崇拜。
那段时间痛并快乐着,为自己的前途迷茫而复杂的痛,也为那帮孩子们带来的感动而单纯的快乐。嗓子哑了,第二天讲台上就会有水果和茶水在。每天,他们都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坑洼不平的地面也扫得一尘不染,甚至,有同学中午让我去他家吃饭,还有部分同学每天送我去车站。两个月后,开了一次家长会,所有的家长都抛开自己的生意齐齐来到学校,就如他们的孩子一样整齐地坐在课桌前,看着那一双双把对孩子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时的眼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后来,有家长看到我中午在小摊上吃一块五一碗的米线时,他们开始让孩子给我送午饭来,尽管是简单的青菜面条,我吃过一次就拒绝了,因为我知道这群孩子的父母就如我在乡下的父母一样贫穷,平时节衣缩食的。在这样温暖的让人心疼的环境里,我依旧清楚地明白这里不是我长留之地,毕竟一个月500块钱不是我生活的全部理想。
但我没想到自己会走得那么快。那天早上,我如往常一样去上课,下公交时突然发现口袋里的手机不翼而飞。那个手机是我大学毕业前爸妈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给我买的,说是让我有事联系家里。我急得一头大汗,如泄气的皮球一样蹲坐在地,想到毕业后发生的一切,不禁悲从中来。
第一次,那天上课我迟到了。等我无精打采赶到学校时,班里的学生正从窗户里探出头朝我来时的路上眺望。我走进教室,不由分说就严厉惩罚了他们,我把自己的满腹冤屈撒到了这群无辜的孩子身上。
我决定辞职。徐老师尽管不合,但也无奈同意了。她几乎用乞求的语气说,麻烦你再多代几天课,让我找到新的老师,行吗?
我答应了,但同时也让徐老师保守秘密。此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借了同学的相机带他们去邻近的田地里拍照,教会他们最后一首歌,布置了一场考试,给每个人的试卷上写上鼓励的话。星期天,我和他们约定带他们到市里去玩。领着二三十个孩子走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然后看着他们在公园里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天中午,我用刚领的500块钱带他们去吃麦当劳,他们羡慕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就是不愿意进去,一个个堵在门外,只等到我发了脾气才雀跃地跑进去,但每个人也只点了一点点东西。我不知道他们是看出我生活的拮据还是隐约感觉到即将面临的分离。
下午,我把洗出来的照片一一分发到他们手里,然后一个个安全送回家。他们一个个笑意盈盈地和我说:老师,明天见。而我只是笑着,笑着。等把最后一个学生送回家,天已然黑了,坐上空荡的公车,我不禁喉头发紧,眼睛发酸。
就这样,第二天我没有去,在小小的出租房里躺了一天,我不知道他们得知我不辞而别的消息后一个个会是什么表情。几天后,在同学的引荐下,我去了外地开始了崭新的工作。
如今,八年过去了,偶然还是会想念那段单纯美好的时光,我不知道徐老师的学校是否还在?也不知道那群甜甜叫我老师的孩子们现在都怎样了?也许,如果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他们其中的某一个,我认不出他们的样子来,也不能完全叫出他们的名字,但我希望他们能记住我这位教了他们半年的小老师。
那年,我22岁,现在已奔三了。那群叫我老师的孩子,你们现在也都一个个长高长大了吧?走时也没能亲自和你们道别,对不起了。如今,你们一切还好吗?是否还记得那个半路逃跑掉的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