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戴罪的功臣梁衡
既然中国近代史是从1840年鸦片战争算起,禁烟英雄林则徐就是近代史上第一人。
可惜这个第一英雄刚在南海点燃销烟的烈火,就被发往新疆接受朝廷给他的处罚。怎么摆脱这种状况?最常规的办法是得过且过,忍气苟安,争取朝廷早点召回。特别不能再惹是非,自加其罪。一般还要想方设法讨好皇帝,贿赂官员。这时内地的家人和朋友正在筹措银两,准备按清朝法律为他赎罪。林则徐却断然拒绝:我没有任何错,这样假罪真赎,是自认其咎,何以面对历史?他选择了上对苍天,下对百姓,我行我志,不改初衷,为国尽力。
林则徐看到这里荒地遍野,便向伊犁将军建议屯田固边,先协助将军开垦城边的20万亩荒地。垦荒必先兴水利,但这里向无治水习惯与经验,他带头规范,捐出私银,承修了一段河渠。这被后人称为“林公渠”的工程,一直使用了123年,直到1967年新渠建成才得以退役。就像当年韩愈发配南海之滨带去中原先进耕作技术一样,林则徐也将内地的水利、种植技术推广到清王朝最西北的边陲。他还发现并研究了当地人创造的特殊水利工程“坎儿井”,并大力推广。皇帝本是要用边地的恶劣环境折磨他,用寂寞和孤闷郁杀他,他却在这亘古荒原上爆出一声惊雷。
林则徐在伊犁修渠垦荒卓有成效,但就像当年治好黄河一样,皇帝仍不饶他,又派他到南疆去勘察荒地。南疆沙海无垠,天气燥热,人烟稀少,语言不通。对皇帝而言,这是对他的进一步惩罚,而在他,则是在暮年为国为民再尽一点力气。1845年1月17日,林则徐在三儿聪彝的陪伴下,由伊犁出发,在以后一年内,他南到喀什,东到哈密,勘遍东、南疆。他经历了踏冰而行的寒冬和烈日如火的酷暑,走过“车箱颠簸箕中粟”的戈壁,住过茅屋、毡房、地穴,风起时“彻夕怒号”“毡庐欲拔”“殊难成眠”,甚至可以吹走人马车辆。林则徐每到一地,三儿与随从搭棚造饭,他则立刻伏案办公,“理公牍至四鼓”,只能靠第二天在车上假寐一会儿,其工作紧张、艰辛如同行军作战。对垦荒修渠工程他必得亲验土方,察看质量,要求属下必须“上可对朝廷,下可对百姓,中可对僚友”。别人十分不理解,他是一戍边的罪臣啊,何必这样认真,又哪来的这种精神?说来可怜,这次受旨勘地,是皇帝给的苦役,活得干,名分全无。他的一切功劳只能记在当地官员的名下,甚至连向皇帝写奏折、汇报工作、反映问题的权力也没有,只能拟好文稿,以别人的名义上奏。这是何等的难堪,又是何等的心灵折磨啊。但是他忍了,他不计较,能为国出力就行。整整一年,他为清政府新增69万亩耕地,极大地丰盈了府库,巩固了边防。林则徐真是干了一场“非份”之事,他以罪臣之名,而行忠臣之事。
林则徐还有一件更加“非份”的事,就是大胆进行了一次“土地改革”。当勘地工作将结束,返回哈密时,路遇百余官绅商民跪地不起,拦轿告状。原来这里山高皇帝远,哈密王将辖区所有土地及煤矿、山林、瓜园、菜圃等皆霸为己有。数十年间竟无人敢管。林则徐接状后勃然大怒,立判将土王占一万多亩耕地分给当地汉维农民耕种,并张出布告:“新疆与内地均在皇舆一统之内,无寸土可以自私。民人与维吾尔人均在皇恩并育之中,无一处可以异视。”各族人民奔走相告,生计无忧,民族和睦,边防巩固。他这是以罪臣之身又多管了一件“闲事”啊!
林则徐是皇家钦定的、中国古代最后一位罪臣,又是人民托举出来的、近代史开篇的第一位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