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我们正沿着亚利桑那州的牧场的一条曲曲弯弯的路颠簸行驶,突然遇到了数千只哀鸣的鸽子。它们像衣夹一样排列在数英里的电话线上,圆溜溜的亮眼盯着我们装有谷物的轻型货车。
“世界上最笨的鸟。”比尔一边咕哝,一边将车子停靠在喂牛的一个饲料槽边。
“爸爸,你为什么说它们笨呀?”我们8岁的女儿杰米问。
“因为它们总是出去自杀,”比尔说,“它们飞向窗玻璃,撞断了脖子。它们将身体倾得太厉害,淹死在蓄水箱里。还有它们搭鸟巢,漏洞大得连个乒乓球都卡不住,更别说一只鸽蛋了。”
“那它们怎么有这么多呢?”杰米问。
比尔撕开一个袋子,开始撒谷子。他根本没时间来回答。
看到谷子,几十只鸽子猛扑下来疯狂觅食。有的落在牛角上,有的站满了牛背,但大多数都停在牛群周围。
“爸爸!”杰米尖叫道,“那头牛踩在了一只鸽子的翅膀上!”
比尔赶忙奔向那头牛,拽它的尾巴,直到它移开身子。“笨鸟。”他嘟哝道。那只鸽子虽然挣脱,但一只翅膀在肩膀处折断了。
可怜的鸽子拍打着剩下的那只翅膀,团团乱转,直到最后,它可怜巴巴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比尔用靴尖轻触那只鸽子,鸽子仰卧在地上,眼神因痛苦而迷茫。
“它还活着,爸爸!”杰米喊道,“快救救它!”
比尔俯下身,用红手帕裹住那只折断翅膀的小鸽子,将它递给杰米。
回到家,杰米就把那只鸟搁进了一个填满干草的鞋盒里,并把盒子放在木炭炉附近取暖。
“你给它起什么名字呢?”她10岁的姐姐贝凯问。
“橄榄。”杰米回答。
“为什么叫橄榄?”
“因为诺亚的鸽子衔着橄榄枝一路飞回大船,而且它不是很笨。”
第二天早上,我们听见盒子里一阵响动。
“橄榄在吃东西!”杰米大声喊道。
我们把橄榄放进一个塞满树叶和小树枝的铁丝笼里。突然有了光线和空间,橄榄感觉自由起来,就扇动翅膀,反复纵身撞在铁丝网上。最后,它停了下来,东倒西歪地徘徊。它有时候会梳理羽毛,好像试图想把羽毛拉过来盖住伤口。当夜晚来临,它粉红色的爪子握在一根树枝上昏睡———我想,它在梦想着飞上天空的生活吧。
几天后的一大早,杰米尖声嚷道:“快来看,橄榄下了一个蛋!”
那只蛋好似一颗椭圆形的特大珍珠,滚落在鸽子最喜欢待的几根小树枝中间。“但它为什么不垒窝呢?”杰米问。
“太懒,”比尔说,“它们将三根小树枝架在一起,就算一个家了。”
他说得没错。鸽子的窝是那种轻而薄的小平台,看上去像是胡乱被扔在灌木丛中间似的。我经常发现脚边有漏掉下来的破碎的空壳鸽蛋。然而,这些鸟仍一如既往地在那简陋的鸟巢里下蛋。
不久后,橄榄差不多每天都要下一个蛋。由于它没有配偶,这些鸽蛋不会有生命力。但对杰米来说,那就是奇迹。她开始将那些鸽蛋收集到一只茶杯里。
有一天,比尔注意到杰米用来收集鸽子蛋的茶杯装满了,他亲自制作了一个木制蛋盒,盒子里有四十个垫有黑色天鹅绒、两英寸见方的格子。“这是一只百宝盒,”他递给杰米,说,“每只蛋都有一席之地。”
“噢,爸爸,谢谢你!”杰米拥抱着他说。
橄榄渐渐通人性,一看见杰米,就会咕咕轻叫,从她的手掌里啄籽和一小口苹果。当杰米把它从笼子里拿出来时,鸽子会心满意足地卧在她的手指上享用冰淇淋。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仍然继续下蛋:16只、17只、18只。我在想,这会再持续多长时间呢?
有一天,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将牧场里一棵树上的鸟巢掀翻,鸟蛋和新孵出的小鸟一并掉到地上。杰米将奇迹般没有打碎的鸟蛋放进她的百宝箱,手里捧着一只粉嘟嘟、张着嘴的雏鸟跑进厨房。“橄榄或许可以做它的妈妈!”她喊道。
噢,可不是吗?我想。“我们先垒一个好窝。”我说。
橄榄不下蛋了,它变成了一位骄傲而保护意识很强的母亲。当我们把幼鸽掏出来喂食时,它就焦急地唧唧叫个不停。随后,我们把小鸟放回去时,它会上下彻底检查一遍。显然,它非常爱小鸟。
雏鸟茁壮成长,披上了银黑相间的羽毛。那短而带钩的嘴不久便被冠上了一个小黑面罩,像个神秘的土匪。杰米给它取名叫匪儿。
有一天早上,当杰米将匪儿从笼子里取出,小鸟立马就飞到了枝形吊灯上,热切地扇动翅膀。渐渐地,匪儿越飞越在行,自由穿梭在门内外:谷仓顶、树林和铁丝栅栏……我们的小鸟已经长大,渐渐飞得更远了。有一天,我们看见它朝河流方向飞去———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看见它。
匪儿离去后不久,橄榄整天卧在树枝上睡觉。天刚一放亮,它就发出一阵哀鸣,就像迷失的灵魂寻找安慰一样。之后,它便开始脱毛。
我们在它喝的水里加糖,还给它的笼子增安了一盏夜灯,我在收音机里播放欢快的歌曲,在比尔的提议下,给它吃维生素片,但这一切似乎不起什么作用,橄榄还是那么有气无力。
一天早上,橄榄又下了一颗蛋。杰米的眼中充满了希望。
橄榄一连又下了6只蛋。在集市前三天本该还下两个蛋,我们这只疲劳不堪的鸽子却最后一次蜷在果树上。早上,我们发现它一动不动,像一小片被冲刷到沙滩上的浮木。
杰米轻轻地用红手帕裹住那只鸽子,然后将两把淡粉色和灰色的羽毛填进了那两个空空的天鹅绒鸟巢。
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问:“爸爸,它送给我鸽蛋,是因为它爱我吗?”
“是的,那是它一生的珍藏,”比尔说,“它是在倾其所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