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她34岁,儿子4岁半。
周末,儿子去了外婆家,她跟丈夫吃过晚饭,沿着马路边散步,丈夫习惯性地走在她左边。突然,一辆摩托车迎面飞驰而来,刹车不及,在她的惊叫声中,丈夫被撞飞了出去,头摔到路边的石头上。
医生说:“即使抢救过来,也会成为植物人。”她说:“即使是植物人,也要救。”
医药费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撞人的青年家在偏远山村,生活都成问题,根本支付不了医疗费。除单位补助了一些,别的都是她借来的,她的记事本上,密密麻麻记了一长串名字。
好友委婉劝她,“人已经救不醒,又没钱,不救了吧?”她的家人也说,医生都说救不醒了,你放弃了吧。最后,她的公公婆婆流着泪说,不救了吧。
某日,儿子哭着问她:“爸爸是不是就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她心如刀绞。她幼年丧父,只保留着一张爸爸的照片,但她总不能把照片上的爸爸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形象重合起来,这成为她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仍旧全力救治丈夫,继续借钱,但是借钱的难度越来越大,因为人们都知道,那么多的钱很难偿还了。夜深人静,她拿出记事本,看到上面不断增加的人名和数字,感觉有一座山向她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丈夫的命保住了,但也像医生预言的那样,成了植物人。
她把丈夫搬回家,给他擦洗、喂食,跟他说话,给他按摩、听音乐。她从报上看到有的植物人昏迷很久后,又有了知觉。她渴望她也能创造一个奇迹。
但,奇迹没有出现。10年后,丈夫还是死了。
10年里,她的悲痛慢慢冲淡了。她平静地接受了丈夫的离去,儿子也平静地接受了爸爸的离去。丈夫的葬礼上,儿子跟她并肩站着。儿子已经15岁,身高1。76米,比她高一大截,比丈夫当年也高了。他像一棵强壮的树,支撑着他的妈妈。
送走了丈夫,一下子清闲下来,她想起为了省钱,10年没进理发店了。
她去了附近一家理发店,理发的菁菁认识她。菁菁给她洗头时说,你这么多白头发了。她说,我40多了,可不有白头发了嘛。菁菁说,你照镜子看看。站到镜前,她怔住了,那么多白发,一根根闪着刺目的光。
她忽然从这根根白发里,看到哗哗流淌着的岁月。10年呀,她一天打两三份工拼命地挣钱,只为维持丈夫的生命,还清了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债务,她也变得如此沧桑憔悴了。
一生中的好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菁菁卷着头发问她:“这些年大哥毫无知觉,你付出这么多有什么意义呢?”
她笑笑说:“10年前,飞飞4岁半,如果那时没了爸爸,他头脑中就没有爸爸的印象了。10年后,飞飞15岁,已经牢牢记住他的爸爸了。这10年里,飞飞放了学,跟爸爸打招呼。上学时,他说,爸爸,我去上学了。他有什么心事,坐在床边跟他爸爸说——如果没有爸爸,他跟谁打招呼,跟谁说话呢?我用10年时间,为飞飞挽留住了爸爸的记忆,你说值不值?”走出理发店时,她想,如果在青春年少时,她可能也想不明白,一个女人,用10年好时光挽留一个没有知觉的人有什么意义,可是,这个女人做了妈妈,她就会明白,给孩子留住一个爸爸,意义多么重大。
她深吸一口气。她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可以问心无愧地开始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