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能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高高飞翔,都是因为有一根线牵着它,掌控方向,给它力量。
我爸爸常说,我们兄弟姐妹是他制作出来的风筝,他是一个努力让风筝高高飞翔的人。但这个放风筝的人,曾经也是热爱自由飞翔的“艺人”。
台湾电视史上第一部连续剧的男主角,就是我爸爸林德雄扮演的。他和金马奖影帝陈松勇先生一起主演了这部闽南语的电视剧《阿公店》。那时台湾还只有台视一家电视台,所以1971年,这部六十集的电视连续剧让我爸爸爆红了好一阵子。当时他的风头,一点也不逊于我刚出道的时候。
爸爸说那时民风朴实,有热心观众把黄金包成红包,往台上扔,运气好的能被砸好几个包。还有一次巡演,他一上台发现前两排只有一个人坐着,后面却人挤人都快打起来了。他就问旁边的工作人员是怎么回事,工作人员说,就是第一排那位小姐,把前两排的票全买了,算是包场看你。
那时候还是黑白电视,电视剧或者电视节目还都是“直播”的时代。现场演,现场出信号,效果就是你在家里的电视机上看到的样子。还没有什么录制设备和后期剪辑技术,不能NG(重拍),不能出错。我爸爸虽为八点档的男主角,可他背剧本台词的本领一点都不强,总是说错,为此他非常头痛。
他的专业是舞蹈,他说自己其实是综艺咖,演艺生涯短暂完全是因为走错了路线,哈哈。后来我们一起上《桃色蛋白质》接受访谈,果然印证了他确实是综艺咖。那次节目现场,keyboard(键盘)老师任意弹奏舞曲,不管是伦巴、探戈还是迪斯科,他都能跟着音乐跳得自如流畅。爸爸15岁就会跳舞了,他完全是自学成才。他小时候生活很苦,在一个舞蹈教室做送茶小弟,送茶的时候会注意看老师是怎么教人家跳舞的,等到教室没人了,他就溜进去偷偷练习。
他是一个外向、敢秀、敢尝试的人。他能进演艺圈就是因为他的勇敢。
当兵之前,他常常毛遂自荐,去各地跳舞给人家看,所以认识了一些演艺圈里的人。后来当兵时被分到了康乐队的灯光组。有一次他们队举行犒民演出,他看到一个认识的演艺圈大哥在前台表演,等演出结束他就去后台跟人家打招呼。那个大哥很高兴地跟他聊天,知道他在康乐队做灯光之后非常惊讶,就跟康乐队队长推荐说:“你们赶快把他招进去啊,他跳舞很厉害的!”于是,我爸爸就这样变成了康乐队的舞者。
爸爸是一个非常勤奋刻苦的人,他的勤奋和刻苦使他最后获得成功,这种品质也深深地影响了我。先说在康乐队吧,他好不容易能够接触自己最喜欢的舞蹈,就主动揽下了编舞的工作。为了不断求新,他随时随地都在设计和尝试新的舞蹈动作,做不同的编排,再加上练习,常常一天只能睡三个小时。他很年轻就开始掉头发,有时还会累到晕倒,好几次都是打强心针才救回来的。这样的努力也换来了应得的回报,他成了康乐队的主跳,后来又被台视相中,签约拍戏。
在台视拍了两年戏之后,他发现自己不适合演戏,于是转而从商,从那以后就更加忙碌。爸爸做过好多工作:开过舞蹈教室、洗衣店、便利店、餐厅,也做过贸易生意。他点子多,待人好,又超级努力,虽然也被骗过几次,但整体上生意做得还不错。后来有了我们,他的一部分精力又分配到了我们身上。
想到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天天送我们上学。我们家五个小孩,每一个小孩上学,爸爸都是亲自送的。我们兄弟姐妹年龄间隔拉得还蛮大,又上不同的学校,所以他一直需要起得很早。送我和哥哥弟弟的时候他最累。那时他身兼父职与母职,白天在外面赚钱养家,晚上回来还得做家务、教我们功课,每天都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又要早起,把孩子们一个个送到学校。
如此夜以继日,一年又一年,直到我们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都上了高中,他觉得已经很安全,可以完全放心了,这才停止了接送。
爸爸总觉得自己因为忙于事业,陪伴我们的时间太少,所以只要是他能付出的照顾,就一定亲自做到;上学之后,我们每天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所以他特别珍惜上学放学路上这段家人相处的宝贵时间。
爸爸从小学、初中开始,一直送我到高中,之前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家长就应该接送孩子。后来慢慢长大了,才知道别的同学家根本不是这样的,学校也并没有这样的要求。
上华冈艺校的时候我对爸爸说不要再送我了,可是爸爸坚持,原因是:他怕我偷骑摩托车。
华冈艺校在阳明山的山巅,他既担心我偷骑摩托车可能出危险,又担心我万一被学校抓到了记过,所以干脆坚持自己开车送我去学校——那时候我弟弟都不用送了。不过我只让他送了一年,后来就住校了。这个放风筝的人对“风筝”有一套特别的理论,比较能因材施教。坦白讲,我小时候不是很会念书,我们兄弟姐妹里除了我,每个人都是大学毕业。爸爸看我学业没有其他同学出色,但是总能收到很多情书,他就由此推断我人缘好,送我上了华冈艺校,预备将来进演艺圈。
他鼓励每一个小孩按照各自的特长发展,秉持“不打骂,不强求”的“爱的教育”原则,甚至研究出了一套针对五个孩子不同性格脾气的不同教育方法。比如对我这种没有得到教训坚决不放弃的人,他就会让我先去尝试,只要不是有很大危险或问题的事情,他都放手给我尝试的机会,他知道事前阻拦我是没用的,只能让我自己在一次次失败中学习成长。
爸爸是典型的行动派,只会做不会说。
有一天,我们一家人在外面用餐,看到电视上在报道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女弃婴,她是早产儿,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外界援助。隔天,爸爸就去报道里的医院看那个小女孩。他觉得她非常可怜,就从医院领养了她,取名林佩佩,正式成为我们的小妹妹。
佩佩直到上小学之前都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后来因为上学需要学籍,我们家已经有三兄弟了,没有再领养小孩的资格,她不得不又回到了育幼院,我们很想念她,一有空就去育幼院看她。第二年她被一对美国夫妇领养走了,中文名里留了一个“佩”字做纪念,后来失去了联络,她也成了我们最牵挂的妹妹。爸爸是台湾更生协会的志愿者,更生,指重新焕发生机。他的工作是探望那些即将刑满的受刑人,在受刑人即将被释放走向社会前,给他们做好心理辅导。我小时候,他就常常带着我去做义工,一直到大。现在,我也是台湾更生保护会的终身义工。除了孤儿院、老人院、监狱,他还带我参加狮子会、扶轮社等社团的活动,了解这个世界和各行各业的状况,体会各种人生乐趣。受他的影响,从小我就关注周遭的事情,对世界充满了好奇。
我的很多好习惯,都是爸爸从小培养的。比如对早餐的注重。一生下来,爸爸妈妈就教我们养成吃早餐的习惯,最基本的就是牛奶、鸡蛋、吐司。时间允许,会丰盛些。有时候起晚了来不及在家吃,也一定会给我们带着,让我们在车上慢慢吃。所以我们都是会自己要求吃早餐的小朋友。爸爸喜欢跳舞,但是我们都没有见过他在家里跳舞,他忙于赚钱养家,要不是我们一起上节目,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跳舞原来那么厉害。
爸爸也有过很多很好的工作机会,但是他都放弃了,因为他想亲自照顾我们长大,一步都不能离开台北。
即使在他最辛苦的那几年,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回家看到我们又闯了祸,爸爸都不发脾气,也不抱怨,对我们没有一丝懈怠,他从来不把负面情绪带给孩子。爸爸常说:“做事情很难吧?但是做人比做事更难。”
他让我们自由发展,只要不乱飞、不打旋,他就安安稳稳地抓着线,我们飞得稳定极了。
“知道射击时怎么保持手的稳定性吗?”
小时候他常唬我们,边说边在水里练习扣动扳机。他说:“你要练习到,你扣扳机,水没有一点波动,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