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小说《黑猫不睡》,讲的是童年的一只猫。它傍晚的时候总是叫,我爸爸一生气就把它踢出去了,那次,猫的牙齿在门槛上磕断了。我因此很记恨爸爸,决定把这件事情写成小说。那时我和猫的感情是很深的,而且喜欢将猫拟人化,到什么程度?它是只公猫,没有牙齿,后来,它一半时间在家里,一半时间又在外面。我就开始幻想它在外面的情感生活特别失败。有次我目睹了它和另一只母猫对峙,因为没有牙,战胜不了这只母猫。看到这个我很难受。
现在身边的这只猫,我已经养了五年。它是只流浪猫。有一年冬天,它妈妈带着一窝小猫来到我家,讨东西吃。外面很冷,这些小猫看起来刚刚足月,应该活不下来,我就把它们陆续送人了。最后给自己留了一只。这时,那母猫立刻就走了,有点像把孩子终生托付给我的样子。
我的猫叫团团。
许多流浪猫都患有免疫系统性口炎,养猫经验丰富的朋友一开始就告诉了我。这是种不可治愈的疾病,主要症状是牙龈红肿、溃烂流血,而且会传染别的猫。发病期间,猫不能正常进食,备受痛苦。
带着我的小猫去打疫苗的时候,它便被医生当场确诊患有这种病。唯一的办法就是拔牙。如果整口牙都拔掉,身体状况会好很多,但从此它便只能吃软的东西,有点过于悲惨。于是我决定先不拔牙。可是病注定要发作,从今年开始,有时它牙疼得不行,三四天不吃东西,只能送到医院打针吃药,稳定病情。我打算下次再发病,就坚决拔牙,而医生又告诉我,其实拔了牙,以后也会有并发症。小猫失去了牙齿,又多了抑郁的危险。我忽然想到童年那只黑猫,心里又难受了一次。
我以前养过一条狗,它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宠物医院,对我的冲击特别大。那条狗去世以后,我对动物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对它们再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了。这可能是种自我保护。可以说,小时候我是个和动物特别亲近的人,长大后却不是了。甚至,从养这只猫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它不那么重要,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存在。
疾病会一直折磨它吗?我不知道,大概只有非常严重、疼痛不堪的时候,我才能有所察觉。它的牙齿可能一直在疼。或许正因为这样,它脾气古怪,让人猜不透心思。它很少叫,是我见过最不爱舔舐自己皮毛的猫。它睡觉的地方经常会换,亲密的人也经常会换,一点也不顽固。之前院子里时有流浪猫闯进来晃悠,它不会和它们打招呼,更不会与它们打斗。它不关心什么,没有兴趣,没有爱好,是一只很木讷的猫。它也不爱玩,就是待着。我觉得它很孤僻,很沉默,不是一只很高兴的猫。
有段时间,我的腿动了手术,每天只能躺在家里,這时猫便很爱来找我。它经常躺在我的床边,让我安心。面对与它建立的这种关系,我感到舒适,但即使是这样生活在一起,我也没有试图去理解它,甚至很难产生一种与它真正平等的想法。我们的沟通也许永远都是鸡同鸭讲。我想,人和猫的关系折射出的永远是人的变化,是人如何社会化的过程。我们可能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冷酷,但是猫没有变。因此这从来都是单方面的情感,猫还是猫,它对我们的态度一直没有变,变的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