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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守口如瓶

2022-04-24感动世间

10岁以前,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女孩。我穿海军裙在阳光下像公主一样高傲,我把手指轻盈地放在钢琴上,总是有很多的掌声。

那以后,爸爸和妈妈开始争吵,妈妈哭着对我说,怎么办?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他有了别的女人!

妈妈的肩膀那么瘦,她抱住我的时候,一直在抖动。爸爸开始常常不回来,就算他最喜欢听我的琴声,也不会坐在我的身边倾听了。

我总是在妈妈漫无边际的哭诉里恐慌地过着日子,不久妈妈就死了。

她吃了我拿的止痛药,妈妈有胃病。她让我去隔壁第二个抽屉拿蓝色盖子的止痛药,我进去找的时候爸爸回来了。我说给妈妈找药,他从第一个抽屉里拿出蓝色盖子的药说:“这里是呀,快拿去吧。”

“妈妈说不放在这里呀。”

爸爸拿起盖子仔细看了看,说这是的,这个药一直都放在这里。爸爸拿了药给我就出门了。

然后我看着妈妈在痛苦的扭曲里闭上了眼睛,那双眼睛含着泪,还有那样深的质问。像是说,你到底把我怎么了,我的女儿?

别人都说妈妈是自杀的,而我沉默了下来,我怎么能说,这药是爸爸拿来的呢?我恨他,我拒绝和他说话,我总是用仇视的眼神看他。

我和他们说我想去郎木寺。我在一个网站的论坛里看见这样一个帖子,发帖人说,神住在郎木寺。如果你虔诚地磕着头来此转经,转动的经轮就会转去今生的苦难,转来来世的幸福。

郎木寺位于四川若尔盖县和甘肃省碌曲县交界处。哥哥认真地查了地图,决定先坐飞机到成都,然后租辆车自己开车过去。

动身的时候,哥哥准备了很多我的衣物,还准备了各种药。

我一直过着颠倒白天黑夜的生活,终日蜷在自己的房间对着电脑发呆,让我的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我想,这也是醉生梦死的生活吧。

哥哥倒是常来我的房间看看我,他抱着很多零食朝我呵呵地笑,他说妹妹,我们公司的女同事都爱吃这样的零食,所以买来给你。

我蜷在椅子上,盯着屏幕,动也不想动一下。

我和他们说我要出去走走,他们大概欢喜得不行,所以兴致勃勃地要开车去。

爸爸和那个女人也去,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想一个人去那里寻找我来世的幸福,而不是一次家庭旅行。

郎木寺到处都是阳光,我抬起头眼泪没有来由地落下来。为着来世的幸福,我来了,郎木寺。

镇上的小街由于熙熙攘攘的游客而多了很多商业味道。

他们在街上盯着一个小伙子,原来是在看他在炉火里制银首饰。哥哥选了一条项链给我,他说这是保佑平安的符。他很认真地给我戴上,我又取了下来,我说我用不着,我不要平安。

我转过头去时看见一个很高大的男子,满脸的胡子却透着英气,他浓密的头发在阳光下乌黑发亮,我一下就笑了。

我笑的时候,那个人也笑了,他轻轻地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认识了一个男人。

我没有等他们一起走,第二天一早就出门了。风有点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寺庙走去。

我转身的时候就发现昨天那个满脸胡子的人。我没有转头就走,我停在那里,看着他。

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你的眼里都是空洞,都是茫然,好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却一点也不着急,你知道你楚楚可怜的样子很让我动心吗?他的声音从胡子里传出来。

我说,哦。

你就说,哦?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在赞美你,你就不欣喜若狂?他夸张地拍自己的脑袋,一副受伤害的表情。

我笑了,我怎么每次见到这个人都会笑?

我知道了他叫于桑,是位摄影师,来郎木寺这个小镇采风很多次了。

“来这里的寺庙都会让我有一种前世今生的恍惚,会让心灵平静,远离尘俗。”于桑一脸虔诚。

他带我去格尔底寺,他说这里供奉着五世格尔登活佛的肉身舍利,虽然200年过去了,但他的肌肤仍有弹性,像只是睡着了一样。或者只有达到那种境界,人才能超脱吧。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肃然地和我谈信仰,谈来世。

去转动经幡吧,满是飘舞的经幡,带着绝世的空灵,让我安静。

我把手放上去,冰凉的感觉,可是心里已经哀伤遍野。我在心里说,妈妈,希望你的来世是幸福的,希望我的来世也是幸福的。

那些经轮每一次的转动都带着一个人的梦想,那些梦想在这空旷的山间升腾起来,不知道神看见了吗?

回去的时候,他们都在旅馆等我。他们吃惊地看着我身后的于桑。于桑爽朗地笑,他说我把你们迷路的孩子送回来了。

哥哥铁青着脸,他说你干嘛去了?你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你吗?你居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

我睁大眼睛狠狠盯着哥哥说,其实我从来没有认你这个哥哥。

我拽住于桑的手转身就走。

于桑将唇压下来的时候,我有些颤抖。

他说,那算了吧,你还是个孩子!

我拿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前,我说我已经发育成熟了,你可以要我。

我执拗地让于桑要我,我觉得伤害自己才是对他们的报复。我想起哥哥说于桑是坏人,可是我觉得他们才是坏人。

我的爸爸有了新欢,所以他杀了我的妈妈,那是我成长里最恐慌的清醒。

我再怎样地哭,也改变不了爸爸再娶的事实。

我砸碎了自己的钢琴,我把妈妈的照片抱在怀里,我说,你们都是坏人!

那一刻,我已经决定我要报复他们,以我自己的方式。他们不是说爱我吗,我打碎自己,他们会疼吗?

于桑进入我身体的时候,像是撕碎了般的疼痛。

这,难道就是我要的幸福吗?

哥哥找到我的时候,他的声音好像苍老了很多,那么悲伤。

他把我揽在怀里,他轻轻揉揉我的头发,他说,妹妹,你为什么一直都站在我靠不近的地方?

哥哥抱起我。于桑说他可以对我负责,哥哥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我抱到车上,带我回家。

我在郎木寺寻找我的幸福,可是幸福是什么,我看到了他们眼里的疼痛,可是,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吗?

我靠在那里,安静地看窗外,像我来时的模样,可是我更加疲惫了。郎木寺在我的身后渐渐远去,没有一点声响。郎木寺从来没有离开,它一直都在那里,带着岁月的风,只是我,终究要离开。

我怀了孩子,我一次一次冲到洗手间呕吐,想要把所有都掏空。那个女人站在门口,她说,你是不是有了?

我拿水泼在自己脸上,哗哗的水淌了一池。我一头栽进水里,我想要溺死自己。

我已经乞求了来世的幸福,这一世,就这样过去吧。

我没有死,在那个女人的惊呼里,哥哥捞起湿漉漉的我。我抬头的时候,看见哥哥哭了,那个女人也哭了。

她说,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让我走,你是在惩罚爱你的父亲还有我们,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那是因为你爸爸有很严重的糖尿病,我要照顾他,所以舍不得走。

我没有让那个女人走,其实该走的人是我。

胃开始隐隐地疼,我忍着,我按住自己的胃去抽屉里找药。

我打开第二个抽屉,没有找到。我想起妈妈的药,那个药到底是放在第一个抽屉还是第二个?

我一直不愿意问出口,我不想问个究竟。

爸爸进来了,他说你不舒服?

我说,嗯,我看见他翻出第一个抽屉。

爸爸,你的药都放第一个抽屉里吗?他说是呀,因为方便取。

可我记得妈妈和我说是第二个抽屉里。

有泪滴下来,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不是爸爸要毒死妈妈,而是妈妈要毒死爸爸。她把他的药换成毒药,然后把真的止痛药放在第二个抽屉里。

她让我去拿药,可是爸爸帮我拿了。

妈妈吃了自己放进去的药,所以她死了。

我颓然地跌坐下去,带着悲怆。

爸爸抱住我,他说你怎么了?

我抱住爸爸,那是妈妈去世以后我第一次和他亲近,我喊爸爸。

爸爸拍我的背,他说我知道你妈妈去世以后你一直都怪我,可是我没有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和你阿姨是在你妈妈去世以后认识的。你要相信爸爸,是你妈妈误会了。

我去医院打了孩子,他们都陪着我。

哥哥说我可以留下这个孩子,他来抚养,但是我不想要。我不要这个孩子在我不情愿的时候出世,那样不会有幸福。

出手术室的时候,我轻轻地叫,阿姨,哥哥。

我从来没有喊过她一句,她却照顾了我许多年。她默默地付出,是因为她爱我的爸爸。

他们都湿了眼睛,我的哥哥抱起我,他说好了我们回家吧。

我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我的心里真有了隔世的恍惚。

我已经找到了幸福,这就够了。我会对妈妈的死因守口如瓶。我想,她在来世也会找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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