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找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站在空旷的田野上,看大雁飞过。
大雁从北方的天空飞过来,越过他的头顶,飞向南方的天空。它们拉开长长的队伍,不断变换着队形,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不时发出啊啊的叫声,在辽阔的天空下回荡,空远而悠长。晚上,满仓做梦都能梦见大雁在天上飞,他在地上跑。
满仓从小就没有娘了,跟他的父亲黄大发相依为命。黄大发趁他睡熟了,就操起他的老本行,到村南的坟地逮黄鼠狼。这是他的绝活儿。他用来逮黄鼠狼的工具很简单:一张小网,一把干艾草。
黄大发在黄鼠狼藏身的洞穴的出口支上网,在进口处点燃艾草。艾草冒出的烟,带有一股香味,但很呛鼻子。黄大发就用手当扇子,往洞里扇艾草烟,或趴在地上,撅起屁股,用嘴往洞里吹烟。浓烟往洞里飘,呛得黄鼠狼实在受不了了,就从出口蹿出来逃命,一头撞进网里。
这天晚上,天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黄大发拿着手电筒,走在路上,他并没有打开手电筒照路,这条路他太熟悉了,闭着眼都知道,哪里有道坎儿,哪里有道沟儿。
上了一面小坡,离坟地不远了,他咳嗽了一声,突然,“啊”的一声,坟地上空传来一阵纷乱的声响,紧接着,呼啦啦,一阵狂风卷向天空。他心里一惊,浑身打了个冷战。幸好他常走夜路,经常出入坟地,早就练出了一副好胆量,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打开手电照过去,一道雪亮的光柱划开夜空,隐隐约约的,他看见一群灰突突的大鸟,慌乱地拍打着翅膀,飞进黑黢黢的夜空。
“大雁!”他叫出声来。虽然没有看清这群大鸟的样子,但从它们的叫声中,他判断这就是大雁。
黄大发发现了一个个小草窝。他突然明白了,大雁在这里宿营。
第二天,黄大发把大雁宿营的事告诉了满仓。满仓听了,两眼放光,歪头一想,嘻嘻一笑:“给我逮一只大雁吧。”
“这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哪有那本事?”
“你不是说大雁落在南囤洼宿营吗?等它们再落下来,你就去逮一只。”
黄大发一想:对呀,大雁飞累了,总要落下来休息。说不定哪天晚上,大雁又落到南囤洼了。只要它落下来,总有办法逮到它。于是,他就答应了满仓。
满仓高兴了,黄大发却愁住了,用什么办法逮大雁?大雁又不是黄鼠狼,黄鼠狼藏身洞穴,两头一堵,它就跑不掉了。大雁呢?它会飞呀!一不小心,就把它们吓飞了,上哪去逮呀!
黄大发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办法:到集市上买了六盘铁夹子。
太阳快要落山了,黄大发领满仓来到南囤洼。两人带了一堆家什:六盘夹子,一条铁链子,一根木橛子,一把大锤。满仓的腰里还别着一支驳壳枪。
黄大发将铁夹子布置在南囤洼的各个角落,用铁链子将它们连起来,把木橛子深深地钉在地上,再将铁链子牢牢地拴在木橛子上。这叫“连环套”。大雁只要落下来,踩到铁夹子上,想飞也飞不起来了。铁夹子被铁链子拴在木橛子上,大雁拔不动木橛子。
黄大发给大雁布下一个可怕的“陷阱”。
天说黑就黑了,黄大发领着满仓出去转了一圈回来。
当他们穿过坟地,快到南囤洼时,黄大发用手电筒往里照,只見南囤洼中央,一只大雁不停地扑棱着翅膀,发出阵阵哀鸣。无论它怎样挣扎,却再也飞不起来了,一条腿被铁夹子死死地夹住了。两人兴奋地大喊大叫,挥舞双臂,一头冲了过去。
在离大雁一米远的地方站住,满仓弯下腰,仔细端量,他终于看清大雁的模样了。
大雁是灰色的,体型就像一只大鹅。背部的羽毛是深灰色的,腹部的羽毛是灰白色的。不长不短的脖子,上面的羽毛也是灰白色的。翅膀又长又尖,尾巴像一把小蒲扇。宽宽的、黑色的嘴,橙黄色的腿,宽大的脚蹼。样子很可爱!
这只大雁比刚才安静多了,瞪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惊恐地看着满仓。
满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越看越喜欢,觉得它既陌生,又熟悉,就像一个好久好久没看见的小伙伴,让人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满仓上前一步,他想抱抱这只大雁,抱抱他的小伙伴。
“别动!”黄大发喝了一声。他一个人走过去,围着大雁转了一圈,大雁奓开翅膀拍打着,跳起来,又落下,跳起来,又落下,它多想飞起来啊!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黄大发迅速解开扣子,脱下身上的棉袄,两手一抖,棉袄就像一张大网,罩住了大雁。大雁蹬了蹬腿,刚想奓开翅膀,被他一把揽进怀里,大雁动弹不得了。
“我来抱抱大雁!”满仓说着,扑了上去,一伸胳膊,搂住大雁,大雁好大啊!他勉强才搂得过来。大雁温乎乎的,身上的羽毛又软又滑。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大雁,从头到脖子,从背到尾巴,一遍又一遍。最后,把脸贴在大雁的背上。大雁变得很老实了,一动不动。可是,天上的大雁不老实,它们一直在高处盘旋,试探性地往下冲,东一头,西一头,或高或低,或左或右,队形很乱,像被大风吹乱的树叶,满天飞舞。
黄大发说:“看见了吧?大雁很团结,它们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同伴。”
满仓望着空中的大雁,心里一颤。
这时,他怀里的大雁,身子一鼓、一鼓的,极力伸长脖子往天上看,寻找它的同伴。满仓用力搂了搂大雁,“大雁,你不要害怕,我这就放你走,去找你的伙伴吧!”
黄大发把眼一瞪:“你说啥?放了它?”
满仓说:“爹,放了它吧,你看它多可怜啊!没有一个小伙伴。”
“你个小兔崽子,要死要活地让我给你逮大雁,好不容易逮了只大雁,你说放就放?”
“爹,放了它吧,我没想把它怎么样,就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就想抱抱它。”
“那不行,说得轻巧,我还想拔光它的雁毛,炖上一锅雁肉呢!”
“不许伤害它!”满仓一把抢过大雁,一松手,往天上一送,大雁展开翅膀,飞上天空,跟同伴们会合了。大雁叫了,不是一只大雁在叫,所有的大雁都叫起来,这是它们发出的欢呼。
大雁们并没有立刻飞走,而是在南囤洼的上空,在满仓他们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然后,齐声欢叫,飞向高空,很快整齐了队形,向南方飞去。明净的月光,照亮了它们的行程。满仓用恋恋不舍的目光,一直追随它们的身影,直到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一片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