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本小说,我就去单位开会了。我所在部门每周一要开一次例会,哪怕是轮休也要参加,而今天我偏偏是轮休的,所以,为了开这半小时的会,我匆匆忙忙把《日瓦格医生》最后一章看完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单位。轮休还 要开会,跟周末逼着我们回去开会差不多一个性*质,但是我也没办法,何祚庥早就说了:“谁叫你不幸生在中国?”
领导说,今天开会有两个议题,一是总结上周工作,二是民主评议,主要评议的就是领导。
进行完第一个议题之后,我们开始等待评议领导了,然后领导说:“副科以上留下来,其他人散会。”
我属于副科以下的其他人,于是便“被散会”了。
这种民主评议,可能很多外国人不会懂得是怎么回事,但是中国人——尤其是zheng府机关、国有企业、事业单位的中国人,对此肯定不会陌生。对这种民主评议的效果,大家心里也都有一杆秤。可是前几年,这杆秤倾斜了,不对头了,竟然有一位领导的民主评议得分很低,这在以前是很难想象的,因为大伙都不会把这事当真,可是那年偏偏很多人一起当真了。
出了这种事情之后,以后再对领导民主评议的时候,就只能“副科以上参加了”。
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就是有名的蝴蝶效应,说起这个,是因为我想说,“副科以上参加”其实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最早可到1848年。如今,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发生的神奇的事,其实莫不可以追溯到此,比如开胸验肺,比如断指鸣冤。
1848年,一个幽灵诞生了,“飘荡在欧洲的上空”,这之后世界各地的革命浪潮一浪接一浪,于是在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于是世界上诞生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因为有了十月革命,于是有了这本不朽的名著《日瓦格医生》。
——瞧,我这个小人物的经历,就这样跟一本世界名著有了共同的渊源。
作者鲍·帕斯捷尔纳克,1958年因此书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但是他没有去领奖,因为他的祖国告诉他,如果他胆敢去领奖,就会将他驱逐出境。这本书不是在苏联出版的,最初是在意大利出的,出版之后,受到西方舆论的一致好评,当然这种好评可能也有一部分意识形态斗争的因素在内。
在这本书里,时间跨度很大,从二月革命写到十月革命,又写到新经济政策,最后又写到了二战。作者通过几个小人物的成长经历,反思了十月革命的得失,其实所谓得失,更多的是“失”,他最初投稿给苏联的出版社,结果非但没有出版,还 被编辑骂了一通:“你的小说精神是仇恨社会主义,小说中表明作者的一系列反动观点说明十月革命是个错误。”
的确,这就是本书的中心思想。
在小说中,作者时不时通过人物之口来挖苦、讽刺、咒骂、反思十月革命的成败得失;同时,又通过一个个小人物的际遇,来反映一个普通人在面对历史狂潮、暴政肆虐时的无力感和挫败感;通过日瓦格医生的眼睛,让他游历俄国,看尽了人间的悲欢,最后终于成熟起来,也最终被整个社会边缘化了。
小说中的情景,什么最可悲?
农民背井离乡,可悲;家园被白军毁灭,同时也被红军毁灭,可悲;知识分子漂泊他乡没吃没穿,可悲;一个个热血青年的梦想幻灭了,可悲……
但是最可悲的不是这些。
最可悲的是,日瓦格医生已经没有了朋友。
在小说将近结尾的时候,他幼年时的好友戈尔东、杜多罗夫十分真诚地批评了他,说他不合时宜,没有理解革命的意义。日瓦格最好的朋友被洗脑了,而且洗得非常非常彻底,干干净净,日瓦格,成了一个彻底的孤独者。遥想当年,我们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不也正是这个样子的吗?日瓦格最后郁郁而终了,就像老舍最终投湖自尽。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的社会毕竟已经进步了,如果不进步,我们也不会看到这本书,如果不进步,我也不会写下这段文字。
而也正因为进步,环绕我们身边的,便只剩下虚伪。当年提起共产主义,人们是满怀真正孜孜不倦地追求的。如今呢?成了一种单调的修辞。
从写作手法上,作者写了几个互有关联的人物的故事,讲述他们在革命的洪潮中不同的人生际遇,就像莫言的《丰-乳-肥臀》,写出了一家几口人的浮沉,所不同的是,到敏感处,莫言便语焉不详,而鲍·帕斯捷尔纳克则一如既往地前进,毫不避讳毫不隐瞒,就像一头压抑的狮子,尽管身处铁笼,也要不甘心地吼上一嗓子。
不过从故事性*而言,这本《日瓦格医生》要弱很多,文中的思辨的成分特别多,通篇都是大段的议论。从文学性*上,算不得上乘,但是其洞见、其胆识,却足以超越很多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