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那以后,娜娜有了迷恋的人了,她的生活变得充实了。萨丹成了她的同性恋对象。她在维里埃街的公馆里住下来后,梳洗干净,换了衣服,她对娜娜整整讲了三天圣拉扎尔教养所里的情况,里面的修女如何令人讨厌,那些混蛋警察怎么把她列入暗娼名单。娜娜听了很愤怒,她安慰她,她发誓要亲自去找部长,把她从那里搭救出来。现在不必急,警察肯定不会到她家里来找萨丹。于是,她俩在一起度过了几个甜蜜的下午,她们情语绵绵,互相又是吻,又是笑。这回是前一次在拉瓦尔街玩的把戏的继续,那次她们在玩时,警察忽然来了,把她们冲散了,这次又重新开始,像开玩笑似的。后来,一天晚上,她们真正作爱了。娜娜在洛尔餐馆那儿见过这套把戏,起初很反感,现在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被萨丹弄得晕头转向,如痴如醉,使她丧魂落魄的是,第四天上午,萨丹失踪了。谁也没有看到她出去。她穿着新裙子溜走了,她一心想呼吸新鲜空气,还迷恋她的街头生活。
那天,公馆里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所有仆人都吓得低着头,不敢吱声。娜娜气得差点揍弗朗索瓦一顿,责备他没有看好门,让萨丹溜走了。但是她还是竭力克制住了,没有发出火来,她骂萨丹是臭婊子,以后不再到阴沟洞里去捡这类烂货了,这事给了她一个教训。当天下午,太太把自己关在房里,佐爱听见她在啜泣。晚上,她突然叫人把她的马车备好,把她拉到洛尔饭店去。她头脑里产生一个想法,也许能在殉道者街的那家饭店的餐桌上找到萨丹。她不是想重新见到她,而是想打她的耳光。果然,萨丹和罗贝尔夫人在一张小餐桌上吃饭。她瞥见娜娜走来,笑起来了。娜娜内心很激动,但并未与她吵起来,态度很和蔼,很柔顺。她请大家喝香槟酒,把五六桌人灌得醉醺醺的,趁罗贝尔夫人上卫生间之际,把萨丹拉走了。刚上马车,娜娜咬了她一口,并威胁她,如果她再犯,就把她杀死。
但是,这样的把戏又继续发生了,并且发生过好多次,娜娜很伤心,作为一个被欺骗的女子,她很气愤。娜娜跑出去到处寻找这只野鸡,她所以老是飞走,是为了寻找一时的热恋,另外,对公馆里的舒适生活她也感到厌倦。娜娜扬言要掴罗贝尔太太的耳光;有一天,她甚至希望与她决斗,因为她们三人中有一个多余的人。现在,她每次去洛尔饭店吃饭,总要戴上她的钻石戒指,有时还带上路易丝。维奥莱纳。玛丽亚。布隆。塔唐。内内一同去,她们个个身着盛装,光艳夺人。洛尔饭店的三间餐厅里,灯光昏暗,弥漫着蹩脚菜肴的气味,这些女人大摆阔气,附近的小婊子们看了诧异不已,这使她们飘飘然起来,她们在饭后就把小婊子们一个个带走。每逢这样的日子,洛尔总是穿着光彩夺目的紧身衣,露出一副宽厚大度的慈母的神态,亲吻每个人。只有萨丹,每当遇到这些麻烦事时,总是保持冷静,睁着蓝蓝的眼睛,显露出处女般的纯洁的面容;她常被两个女人争夺,她被咬,被打,被拉来拉去, 而她只说这太可笑了,劝她们最好和解得了。掴她的耳光又有什么用呢,尽管她很乐意让大家都高兴,但是她又不能把自己分成两半。最终还是娜娜占了上风,她对萨丹说了无数温柔的话,又送给她很多的礼物;为了报复,罗贝尔夫人给自己的情敌的每个情夫写了恶毒的匿名信。
一段时期以来,缪法伯爵似乎焦虑不安。一天上午,他很激动,把一封匿名信放到娜娜的面前。娜娜看了头几行,就知道信中控告她欺骗伯爵,与旺德夫尔跟于贡兄弟私通。
"这是胡说!这是胡说!"她以极其坦诚的口气斩钉截铁地嚷道。
"你敢打赌吗?"缪法问道,他已松了一口气。
"啊!你让我用什么来赌咒都可以……好吧,就用我的儿子的脑袋来赌咒吧!"
这封信很长。下面写了她和萨丹的关系,措词极其露骨下流。她看完信后,嫣然一笑。
"现在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她仅简单地说了一句。
缪法听后,要求她辟谣,她心平气和地说:
"萨丹这件事,亲爱的,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这对你有什么害处呢?"
她对这事并不否认。缪法说了一些气愤的话,她听后耸了耸肩膀。他是哪个时代的人?这种事司空见惯,她说出了她的几个女友的名字,她发誓说上流社会的妇女都是如此。总之,照她说来,没有什么事比这种事更普遍。更自然的了。不符合事实的事她才生气,因此,刚才关于她与旺德夫尔和于贡兄弟的事,他看见她是多气愤。啊!如果这事是真的,他完全有理由把她掐死。但是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对他说谎有什么好处?她重复了刚才的一句话:
"这对你有什么坏处呢?"
争吵还没完,她倏然用生硬的语气打断了缪法的话:
"何况,亲爱的,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么极简单……门是开着的……就这样,你要我就得要本来面目的我。"
缪法低下头来。实际上,娜娜对他发誓,他很高兴。她看到自己占了上风,就不再对他客气了。从此以后,萨丹被公开收留在她家里,跟先生们平起平坐。旺德夫尔不需要收到匿名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常常拿萨丹开玩笑,嫉妒她,找碴儿同她吵架,菲利普和乔治却把她当成同伴,同她握手,对她讲些不堪入耳的笑话。
一天晚上,娜娜又经历了一段艳遇。萨丹这个婊子扔下娜娜不管了,娜娜便到殉道者街去吃晚饭,同时寻找萨丹,后来没有找到她。当娜娜一个人在吃晚饭时,达盖内来了。他虽然准备结婚,但有时老毛病复发,到这里逛逛,以为在巴黎的这个阴暗。肮脏的角落里,不会碰见什么熟人。因此,见到娜娜在那儿,他好象显得有点尴尬。但是他不是一个见了女人就退却的男人。他笑吟吟地走到娜娜前面,问太太是否允许他同她同桌吃饭。娜娜见他在开玩笑,便摆出一副庄重。冷淡的神态, 语气生硬地说:
"先生,你喜欢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我们现在是在公共场合。"
谈话开始是用这样的语调,显得很有趣。但是在吃餐后点心时,娜娜忍不住了,巴不得炫耀一下自己的胜利,便把双肘放在桌子上,之后用亲昵的口气问道:
"喂,宝贝,你的婚事进展得如何?"
"不太顺利。"达盖内承认道。
事实上,他正鼓足勇气向缪法家提出求婚时,他感到缪法伯爵对他态度很冷淡,他就小心翼翼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认为这件事告吹了。娜娜的明亮眼睛盯住他,用手托着下巴,嘴唇微微一翘,以示讥讽。
"啊!我可是个荡妇,"她慢吞吞地说,"你该把你未来的岳父从我的魔爪中夺走……怎么!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怎么胡涂到这种地步!怎么啦!你居然跟一个钟爱我。对我无话不说的男人说我的坏话!……你听着,我的小宝贝,只有我同意,你的婚事才能成功。"
这一点他刚才已觉察出来了,他正盘算着怎样才能让娜娜顺从自己的意愿。然而,他总是开着玩笑,不想一本正经地谈这件事。他戴上手套,装出严肃的样子,正式请求娜娜允许他向爱斯泰勒。德。伯维尔小姐求婚。她好象被人搔痒似的,一下子笑起来。哦!这个咪咪!对他恨也恨不起来。达盖内在女人面前获得成功的原因,是他说话温柔,嗓音纯正,悦耳得像音乐一样,所以妓女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他"丝绒嘴巴",在他那温柔。抚爱的声音的包围下,女人们都顺从他。他明白自己这种本事的威力,就用絮絮叨叨的甜言蜜语给她催眠,给她讲些荒诞不经的故事。他们离开时,娜娜的脸泛起红晕,挽起他的胳膊,浑身瑟瑟抖抖,被他重新征服了。因为天气极晴朗,她把马车打发走了,陪他一直步行到他家门口,随后,又自然地陪他上了楼。过了两个小时,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说:
"那么,咪咪,你一定要和伯爵的女儿结婚吗?"
"太太!"他悄声说,"这还算是我的最好选择……你知道,我现在穷得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
她让他帮她结鞋带。沉默片刻后,她说道:
"天哪!我呀,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我来出面给你帮忙……这个小姑娘瘦得像干柴。不过,既然这是你们两人的事情……哦!我是乐于助人的,我就给你撮合吧。"
她的胸部还裸露着,她笑起来,说:
"不过,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他对她感恩戴德,一把搂住她,在她的肩膀上使劲吻着。娜娜兴高采烈,浑身哆嗦着,头向后仰,挣扎着。
"啊!我明白了,"她被他吻得兴奋了,大声嚷道,"你听着,我要你来答谢我的,就是你结婚的那一天,要把你的初夜权给我……就是说,在你同你老婆作爱之前,听见了吗!"
"好的!好的!"他说道,笑得比她更响。
他们对这笔交易很感兴趣。他们觉得这事这样处理很好。
恰巧第二天,娜娜家里举行晚宴,这是星期四的例行晚宴,缪法。旺德夫尔。于贡兄弟与萨丹都出席了。缪法伯爵老早就到了。他必须拿出八万法郎来为少妇还清两三笔债务,还要给她买一条蓝宝石项链,她非常羡慕这样的项链。他已动用了他的很大一部分财产,但还不敢出售他的不动产,所以想找一个放债的人。他听从娜娜的话,去找拉博德特;但拉博德特觉得这笔交易数字太大,就去对理发师弗朗西斯说,弗朗西斯很愿为自己的顾客效劳。于是伯爵委托两位先生去办,但他明确表示,不能显出是他借钱的丝毫迹象。两位先生答应,把十万法郎本票放在公事包里拿回来,让伯爵收到后再签字。这十万法郎中有两万法郎是利息,他们请求伯爵理解他们,并大骂那些放高利贷的坏蛋,但是,用他们的话来说,要借钱就只好去叩他们的门。缪法来后,叫人传话时,弗朗西斯刚刚替娜娜梳好头。拉博德特也在梳妆室里,他像一个不太重要的朋友,随意地呆在那里。他看见伯爵进来,就小心翼翼地把一大捆钞票放在香粉和香脂中间,之后,伯爵就在大理石梳妆台的本票上签了字。娜娜要留拉博德特吃晚饭,他谢绝了,他要带一个巴黎的阔佬客人出去逛逛。这时,缪法把他拉到一边,请求他到贝克的珠宝店里走一趟,把那条蓝宝石项链买回来,他想当晚送给娜娜,让她惊喜一下。拉博德特满口答应完成这个差使。半个小时过后,朱利安悄悄把珠宝匣子交给伯爵。
吃晚饭时,娜娜烦躁不安。她看到八万法郎,心里很激动。想不到,这样一大笔钱统统要交到售货商的手里!这真让她烦心。上汤后,她就伤感起来,在这间富丽堂皇的餐厅里, 银餐具和水晶器皿闪闪发光,她不禁感慨万千,赞美起贫穷的幸福。男人们都身着礼服,她自己穿一件绣花白缎裙子,萨丹则穿得很简朴,穿一件黑绸裙子,脖子上只挂着一只金心坠子,那是好朋友娜娜送给她的礼物。站在客人们背后的是朱利安与弗朗索瓦,他俩在佐爱的帮助下,侍候客人们,三个人表情都很严肃。
"当然,从前我一贫如洗的时候,比现在更愉快。"娜娜说。
娜娜叫缪法坐在她的右边,叫旺德夫尔坐在她的左边;可她几乎不看他们一眼,却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萨丹。萨丹的两边坐着菲利普与乔治。
"是吗,我的小猫咪?"她每说一句话,都这么问萨丹一声,"当初我们在波隆梭街若斯嬷嬷寄宿学校上学时,生活得多快乐!"
烤肉端来了。两个女人仍然大谈往事,好像不谈过去的事情就觉得恐慌,突然感到需要把少年时代的污泥浊水搅动一下;尤其是有男人在场时,她们似乎控制不住这种狂热,把她们过去成长的粪土也讲出来,硬要他们听一听。在座的先生们听得脸上泛白,眼里露出尴尬的神色。于贡兄弟竭力想笑,旺德夫尔神经质地捻着胡子,缪法神态越发严肃起来。
"你还记得维克多吗?"娜娜说道,"他是一个坏孩子,常把小女孩带到地窖里!"
"你说的一点不错,"萨丹答道,"我记得很清楚,你家有一个大院子,有一个女门房,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扫帚……"
"她是博什老太,已去世了。"
"我还记得你家的店铺……你妈很胖。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玩时,你爸爸喝醉回来了,醉得很厉害!"
这时候,旺德夫尔企图把话题岔开,在他们回忆往事的时候插了一句:
"喂,亲爱的,我还想吃点块菰……块菰味道真鲜美。我昨天在德。科布勒兹公爵家里吃过,但味道没有这儿的好。"
"朱利安,来点块菰!"娜娜粗声地说。
接着,她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啊!天哪,爸爸真胡涂……所以他失败得那样惨!如果你见到这样的情景,破了产,经济拮据!……我可以说我各种苦都吃过,我没有像爸爸和妈妈那样死掉,真是奇迹。"
缪法神经质般地拿着餐刀在玩,这一次他竟壮着胆插话了。
"你们讲的都是不令人高兴的事。"
"嗯?什么?不令人高兴!"她嚷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也觉得这些是不令人高兴的事!……可是,我们那时得有人给我们面包吃呀,亲爱的……哦!我呀,你知道,我是个老实姑娘,事儿是怎样,我就说怎样。妈妈是洗衣妇,爸爸酗酒,后来因醉酒而死,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假如你们听了认为不合适,如果你们觉得我出身的家庭不光彩的话……"
大家都说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这些,究竟要找什么碴儿呢!大家都尊重她的出身。但是,她还是继续说:
"假如你们觉得我的家庭不光彩,那么,你们就离开我好了,因为我不是连父母都不认的女人……你们要我,就得连我的父母一起要,知道了吧!"
他们要她,也必须要听她讲她的爸爸。妈妈。她的过去。她要回忆的一切,四个男人现在都缩着身子,眼睛看着桌面。她像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女人,盛怒之下,把他们都踩在她过去在金滴街穿的旧鞋子底下。这时她还未息怒:即便有人送她财产,给她建造宫殿也无济于事,她还是要怀念过去啃土豆的时代。金钱是蠢货,只能用来开玩笑!它是为商人而造的。最后,她这股火气以一种感伤的愿望而了结,说她要过一种简朴的生活,诚恳待人,生活在普通的善良的人们中间。
这时,她看见朱利安垂着双手,在那里侍候。
"喂,怎么啦?斟香槟酒呀,"她说道,"看我干什么?像个呆瓜。"
在太太发火时,没有一个仆人露出一丝微笑。他们好象没听见,太太越唠叨,他们越显得庄重。朱利安乖乖地开始斟香槟酒。弗朗索瓦端水果时,不小心把水果盘子歪了一下,苹果。梨子和葡萄都滚到了桌子上。
"该死的笨蛋!娜娜骂。
弗朗索瓦不该辩解,他说水果原来摆得不稳,佐爱拿橙子时碰过了。
"那么,"娜娜说,"佐爱是笨蛋。"
"可是,太太……"贴身女仆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低声道。
太太站起来,摆出王后般的威严,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行了,对吧?……统统滚!……我们不需要你们了。"
赶走了仆人,她平静了下来。她立马显得温柔可爱。餐后点心味道很好,先生们都自己动手,吃得挺高兴。萨丹削了一只梨,走到娜娜身后来吃,靠在她的肩上, 靠在她的耳边说了一些话,说完两人纵情大笑;之后,萨丹要把自己的最后一块梨分一半给娜娜,萨丹用牙齿咬着梨,送到娜娜的嘴边,两个人的嘴靠到一起,在接吻中把梨吃掉。于是,先生们提出了令人发笑的抗议。菲利普大声叫大家不必看不顺眼。旺德夫尔问他们是不是该出去一会儿。乔治跑过来抱住萨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们真笨!"娜娜说道,"你们把我可怜的宝贝的脸都弄红了……别睬他们,姑娘,让他们开玩笑好了,这是咱们的私事。"
缪法神态严肃地瞅着她们,娜娜转过头来,对他说道:
"你说对吗,我的朋友?"
"对的,肯定对。"他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喃喃道。
没有人再抗议了。这些先生都出身于名门望族,都受过正统教育,她们坐在他们中间,面对着面互相含情脉脉,泰然自若地滥施女性的淫威,公然表示对男人们的蔑视,让他们不得不接受她们,承认她们的主宰地位。他们还为她们的行动拍手称好。
大家到楼上小客厅里喝咖啡。两盏灯发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粉红色的帷幔。暗金色的漆器小摆设。在夜间这样的时刻,在一些小箱子。青铜器与瓷器中间,一道幽暗的光线照亮了一件白银或象牙镶嵌的饰物,把一根有发亮的雕刻图案的小棍照得更醒目,把一块镶板也照得发出丝绒般的反光。下午生的火已成火炭,窗帘与门帘遮得严严的,房间里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这间屋子里充满了娜娜的私生活的气氛,乱扔的手套,落在地上的手绢,一本打开的书,还常常看到她在屋里穿着睡衣,身上散发着一股紫罗兰的香味。她的没有条理的妓女生活,在这富丽堂皇的氛围中,产生了一种迷人的效果。那些宽大得像床的扶手椅,深得像凹室的长沙发足以让人昏昏欲睡,把时间置之脑后,诱惑人坐在暗淡的角落里,窃窃私语,笑吟吟地倾吐衷肠。
萨丹走近壁炉边,躺到一张长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旺德夫尔和她开玩笑,装出吃醋的样子,拼命跟她争吵,威胁她说,如果她再缠住娜娜,不让她尽主人的职责,他就要派证人来揭发她。菲利普和乔治也凑过来帮腔,一起捉弄她,使劲捏她,最终她叫起来:
"亲爱的!亲爱的!叫他们规矩一些!他们总缠住我。"
"喂,放开她,"娜娜严肃地说,"你们知道,我不愿看到别人纠缠她……而你呢,我的小猫咪,既然他们这样不懂情理,你为什么总是和他们混在一起?"
萨丹脸都气红了,她伸伸舌头,到梳妆室去了。梳妆室的门开着,透过那扇门,可以看见一只毛玻璃球形灯罩,里面燃着一盏灯,射出的乳白色的光线把大理石梳妆台照亮了。此时,娜娜以充满魅力的女主人的身份与四个男人交谈起来。她在白天读了一本轰动一时的小说,小说写的是一个妓女的身世。她读完后很气愤,她说故事很不真实,并且对这种标榜描写现实生活的淫秽文学表示反感和愤慨。好像什么内容都可以写一样!好像小说写出来不是让人娱乐消遣似的!关于书籍和戏剧, 娜娜有自己的独有的见解,她希望读到描写爱情的高雅作品,所写的内容能留给她想象的余地,并使她的灵魂变得高尚。之后,他们的话题倏地转到震动巴黎的骚乱上来,报纸上刊登的煽风点火的文章,每天晚上都有公共集会,有人号召人们拿起武器,散会后就出现骚动,她愤怒地攻击共和派人。这些从来不洗澡的脏汉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人们生活得还不幸福吗?难道皇帝办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老百姓?老百姓是下流坯!她了解老百姓,她能够评论他们;她竟忘记了刚才吃饭时她要求人家尊重金滴路上的那些小人物阶层,现在又以发迹女人的身份,带着厌恶与恐惧的情绪来攻击自己人。恰好就在那天下午,她在《费加罗报》上读到一篇关于一次公共集会的报道,集会很滑稽,会上讲话者用的是俚语,有一个醉汉洋相百出,被人赶出了会场,她看后还认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