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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冬季,克拉格跟史谷堤走遍了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岳,不停息地做着追逐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经常保持七八百米,而且双方看起来,仿佛已经接近死亡边缘。他们的眼睛一天天地凹陷进去,身体也越来越瘦弱。
史谷堤自从开始疯狂追逐以来,头发变得更加花白,克拉格也是一样:头、肩部的毛逐渐变成灰色,但是它那一双宝石似的眼睛和弯弯的雄伟双角,还 是跟往常一样,漂亮极了!
终于,在三个月之后,他们回到了甘达峰——克拉格出生的地方。有一天早晨,他们都坐下来休息,克拉格坐在一个山脊上,史谷堤则在离它六百米的附近山脊上。在这漫长的十二个星期当中,可以说是克拉格带领史谷堤踏遍雪地,越过了十个连绵不断的山脉,做了一段八百多公里的艰险旅行。
史谷堤坐在地上,点燃烟斗里的烟丝,开始拍起烟来,克拉格也赶紧找牧草吃。只要史谷堤坐在这里守着它,克拉格是绝不会离开那个山脊的。史谷堤非常了解这件事,因为像这种情形他已经有一百次以上的经验了。
史谷堤很悠闲地抽着烟,突然想到一个狡猾的计谋。抽完烟,把烟斗收好以后,史谷堤就从后面的一棵桦树上,砍下几根树枝,又捡了好几块石头。克拉格从很远的地方注视着他。
史谷堤走到山脊的边缘,利用树枝、小石头以及自己身上能够脱下的衣服,做了一个稻草人。然后他躲到稻草人的背后,悄悄的往后退走,越过山脊而去。他不断以匍匐、蹲伏交替着前进,大约经过一个钟头,终于攀登到克拉格背后的山脊上。
克拉格站在山脊上,像公牛那样堂皇,又像鹿般的潇洒,那对弯曲的双角很像靠近山峰的雷云。克拉格一直注视着稻草人,心想:为什么史谷堤到现在还 不动身呢?他老是站在那儿做什么?
其实,史谷堤已经来到离克拉格三百米的地方。克拉格的后面有几块比较低矮的岩石,但它跟史谷堤之间,隔着一片辽阔的雪原。史谷堤依然在地面爬着,他抓了一把雪撒在背上,以掩盖自己的身体,然后继续向克拉格站的地方爬去。
克拉格还 是注视着稻草人,并不时焦急不安地跺跺脚。有一次,它用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又有一次,它仿佛也看到史谷堤在雪地上慢慢爬过来,可是竟被那巨大的岩角遮住了视线,所以它虽然有逃生的机会,却因此而丧失了。史谷堤又不停地往能够藏身的岩石边慢慢爬行,终于到达与克拉格相距仅有五十米的地方。史谷堤第一次靠得那么近,能有机会端详那对名闻远近的巨角和那宽厚的肩膀、挺立的脖子。他觉得这些都与往常一样,只是发现它浑身正流露出一种因为饥饿而形成的衰老表现。
这个伟大的生物,抽动着受到陽光照射的鼻子,喷出一团热腾腾的气息,那对燃烧似的琥珀色的眼睛,也闪耀出很严肃的光辉。这时,史谷堤慢慢地举起槍来。哦,西风妈妈,求求你赶快来!绝不要让史谷堤做出这种残酷的事情呀!难道说你已经完全失去力量了吗?每一个山峰,都积下了百万吨雪,正等待着你来吹散,只要你吹一下,轻轻地吹一下,就足以使它们纷纷落下,而克拉格也一定可以顺利获救。
生长在高地上的高贵生物呵!难道为了满足人类贪婪的欲望,你就要白白的丧生吗?难道只有那么一次为稻草人所瞒骗,就要落得这种下场吗?
天气非常的暖和。以前,当落矶大角羊一有了危险,山鹊总会事先给它们一个通报。可是这时候,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而克拉格仍像中了邪一般,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山谷对面那个假想敌。
史谷堤举起百发百中的槍,又用那双从来没有看走眼的眼睛瞄准。他那一双手曾经连杀二十条人命也未曾发抖一下,现在竟然畏惧似的发起抖来。
一会儿,史谷堤的手恢复正常,他的神色由于镇静而显得严肃起来。槍声响了,“砰——”的一声,比从前更响亮。史谷堤把头缩回来,听见远处的小石头也“哗啦啦”的滚动着。
然后又听见很长的“呼——”一声,史谷堤依旧没有伸头探望,身体也不动一下。差不多过了两分钟,一切都安静下来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看克拉格究竟是逃走了呢?还 是已经……
前面山脊的雪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灰褐色的东西,那东西头上的角像蛇似的盘成一圈,动也不动。
哇,真是漂亮极了!多美丽的角呵!它刻画出克拉格光辉灿烂的生命事迹,只要细细地研究,克拉格十五年来的生命历程就可以一目了然。角的前端已经国摩擦而耗损了许多。从前,当它还 是一只小羊的时候,就因为有这个角尖,才得以连战皆捷。
当羊角发育粗壮的时候,每一个年轮的宽度都变得很长很长,只有它生病那年——第五年的年轮上有一道裂痕,那道裂痕是克拉格第一次为了恋爱,跟人家发生争斗留下来的。
羊角的尖端已经变得圆圆钝钝的,虽然看不见痕迹,却想像得出,那上面曾经烙印着多少只想夺取克拉格性命的野狼的血迹。再仔细看看那些年轮,就可看出那是一个多么完整、多么辉煌的生命历程,也正因为它太辉煌、太有价值,才成为众所瞩目的目标,所以那么快就被夺取了生命。
史谷堤慢慢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克拉格的尸体。他所看的并不是那对羊角,而是那双静静睁开着的黄色眼睛;那双眼睛在它死了之后,并没有变混浊。像石头人一样站着的史谷堤,已经陷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中。
在过去几个月,他跋涉万里、不辞艰辛地追逐克拉格。现在,他真的打死克拉格了,却好像从高高的山坡上,不慎滚到悬崖底下去一般。
史谷堤背向着羊角,在距离差不多两米的地方坐下,把烟斗衔在嘴里,但因为他的嘴实在干得很厉害,只得又把烟斗吐了出来。他一言不发地坐了半天,才喃喃自语道:“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它又活过来。”
于是他又走过去端详那对羊角。突然间,他的脑海里又产生了一个残酷的念头:要取得这个美丽的头。
听说豹在咬死鹿以后,一定要把鹿的尸体玩弄一番,才肯罢休。史谷堤刚刚兴起的念头,跟这情形差不多。他剥下克拉格的头皮,又砍断它的头。这类工作对他来说,可算是驾轻就熟,所以很快就做完了,并且又切下好多羊肉,以便充饥。
然后,他把克拉格的头扛在肩膀上。因为它实在太重了,压得史谷堤的背脊像弓一样的弯曲——如果是三个月以前,像这样重的东西,史谷堤是毫不在意的。可是现在,他已经显得年老而又疲惫不堪,头发也白了很多,身体更是瘦弱得举步艰难。他缓慢地走下高原,回到阔别十二个星期的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