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王老茧
民国年间,申城租界有个拐帮,专干拐骗小孩的勾当,帮主老茧三十多岁。这天傍晚,他到申城花园去见阿一娇。阿一娇是他包一养的洋学生,最近给他生了个儿子。
见老茧来,阿一娇冷了脸:“小茧的一奶一粉钱没着落呢。”
小茧是儿子的小名。当年老茧以乞丐身份走进申城,每天跪马路冲人磕头讨钱,额上起了厚厚茧子,才得了老茧这混名。老茧抱起小茧一边亲,一边把一个洋行存单丢给阿一娇:“五万,先拿着。”
“怎么,发财了?”阿一娇顿时满脸春一色,偎到老茧身边。作为独霸一方的头目,老茧有钱。但到底有多少,连阿一娇都不知道。老茧按月给阿一娇生活费。这次出手就五万,也是第一次。“回来路上,顺手拣了根好木头。”老茧一爱一怜地看着小茧,淡淡地说。老茧他们乞讨的方式与众不同。
他们专门从外地拐小孩,弄成残废,然后带小孩乞讨以博同情。道上把他们叫拐帮。而老茧,就是申城的拐王。木头,是他们行话,指拐来的小孩。
老茧本是乡下农民。有年孩子生病没钱,他就抱孩子在城里乞讨,几天下来,比种田一年还挣得多。老茧就动了心思。后来他将老婆孩子送回乡下,自己进城里混进乞丐行列。不几年,凭心狠手辣混出了名堂,被奉为拐王。现在,老茧不用乞讨了,光下面乞丐定期交的保护费,就够他在城里置业包二一一奶一了。
老茧致富后还没忘老家。每年都要一抽一空回趟家,给老婆儿子送上生活费。这次他回家时,西装革履金丝眼镜,赶着高头大马拉的洋车,家乡人都以为他做生意出息了,儿子大宝吵着要跟他进城见世面,四邻亲朋也闹着要跟他进城打工,吓得他半夜就溜了。
天亮,马车刚出省界。老茧就看到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独自在路边玩。他心一动下了车,悄悄走到男孩身边,柔声问:“孩子,你怎么一个人玩呢?”
孩子像有点痴呆,默默不语。老茧弯腰拍拍孩子肩膀,不知怎的,被孩子头上散发出的一股似曾相识的腥味熏了个喷嚏。他瞅瞅四下无人,觉得不能再耽误了,于是从怀里掏出个硬皮本子。本子的每页纸都被他折成了纸袋模样,他从不同纸袋中倒出不同的粉末混在一起,屏住呼吸靠近男孩,猛地往男孩鼻下一吹,无色无味的特制麻醉药粉呛入男孩鼻腔,男孩身一子一晃,就软一了。
老茧把男孩丢进车厢,一路挥鞭急赶,来到城郊一个废弃的纱厂。这是他们拐帮总部。不一会,拐帮众人赶到,见了这块木头直叫好,尤其是手下麻胡:“茧哥,这样的好货,能不能先租给我?”
“给谁无所谓,关键这根木头要成怎样的材?”老茧沉吟说。
“成下半截的材吧。”麻胡流着口水说,“现在天热,让这小子露出下半截,捧碗坐滑轮车上,嘿,大票子滚滚来。”
老茧点点头,把孩子抱到墙角机床上,用螺栓固定住,示意麻胡动手。
麻胡却迟迟不敢上前。
“没这点狠劲,还尽想五花六花的?”老茧嘲弄地看麻胡。这小子最近总在背后说老茧坏话。说老茧将拐帮祖师爷传下的秘方私自外传,用大家的钱在外面偷偷包二一一奶一,还生了个孩子坏了帮规,煽动众人对老茧的不满。
老茧推动机器轴,通过一系列机械转动,车床上两条导轨向男孩双一腿滑去。昏迷中的男孩发出惨叫一声,双一腿像麻花一样,生生被扭成畸形。
本来,刚成材的木头要休养几天才能上市。可麻胡心急,说这样的鲜货最好挣钱,为防惨叫多喂些麻药就成。说完,麻胡丢下一撂大钞,把男孩背走了。
道上枭雄
第二天,老茧刚从申城花园出来,就被人拦住。是他新交的朋友小窜子。
小窜子在八姐手下干事。八姐在申城势力极大。小窜子是八姐的亲信马仔,消息灵通自不必说。老茧下工夫结交,才与他认了同乡。小窜子神色有些不对:“你新近是不是捞了根木头?啥地方?啥时间?”
老茧不敢隐瞒,如实说了,小窜子一拍大一腿:“那根木头是龙哥的宝贝儿子啊!”
老茧如雷轰顶:“龙哥?”
龙哥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那天早上,龙哥为竞选议员的事儿正心烦,接到八姐请柬,便带家人去吃河鲜散心。一没留神,宝贝儿子跑丢一了。
起初龙哥以为是仇家做的。可巧昨天,龙哥陪孩子一妈一在家流泪,孩子一妈一无意中看了眼当天的《申城报》,顿时惊叫起来。只见报上头条是“乞丐在申城广场一騷一扰友邦人士”,配的照片是个男孩被乞丐抱着在广场讨钱。那男孩正是龙哥的一爱一子。
见老茧面无人色,小窜子埋怨说:“你呀你,拐帮规矩,你忘了?”拐帮规矩,一不拐官,二不欺道,三是不留子嗣。是说,一不能拐达官贵人的孩子,因为容易造成影响。而且官大势大关系广,孩子露面都是问题。当年,有人拐了本市督军的孩子,督军一怒之下派出军队,不仅拐帮帮众人头落地,顺带连当地黑道也遭血洗;二不欺道,是不能拐道上人的孩子。拐帮仰仗黑道生存,黑道之间又有说不清的恩怨,拐道上人的孩子,弄不好造成火拼,无疑自断生路;至于第三条,是拐帮内规,大概是说拐帮以对儿童下手为生,讲究的是铁石心肠,要有了孩子,生了一舐一犊之情,以后心慈手软,这碗饭就不好吃了。但老茧对此嗤之以鼻,他有了小茧,干活时也没见有手软的迹象,事业反而蒸蒸日上,足见老帮规未必能适应新形势。
一想到黑道的残酷,老茧不由腿一软:“我一时油蒙了心,坏了规矩,兄弟你一定替老哥想想办法!”
小窜子只皱眉不说话。老茧心一横,掏出张汇理银行的存单递去:“这是十万,兄弟先收着。”小窜子接过一笑:“还等什么呢,找八姐求情说合呗。”
老茧一拍脑门,连叫糊涂。这城里,没八姐办不成的事。八姐之所以叫八姐,是因为她先后被申城八个高官大帅包一养。这些年世道不靖,申城城头王旗变幻,今天马司令当权后天牛军长下野,包一养八姐的八个高官先后倒台,八姐非但没受牵连,反而名声更噪,才得了八姐这个威名。
更重要的是,前阵,八姐突然对拐帮秘药有了兴趣。老茧思前想后,一咬牙,将帮内流传多年的麻醉药方献给了八姐。为这事,弄得帮众听到风声,都是老大不乐意。可谁让八姐势力大呢。眼下,凭献方之功趁热打铁,八姐怕也不会见死不救。
老茧同小窜子赶到八国宾馆,八姐正玩麻将。进了包间,老茧就跪在八姐脚边。个把钟头后,一张牌掉地上。老茧捡起牌,双手捧过头献给八姐。
八姐故作一惊:“哎哟,是老茧啊。说吧,什么事?”
老茧想了想,讨过纸笔,打张三百万的借条,双手交给八姐。
八姐一笑:“我啥时借给你这么多钱的?”
老茧赶紧笑着回应:“八姐贵人多忘事,借给过我的,借给过我的。”
八姐把借条放一边:“怎么,遇到麻烦了,出手这么大方?”
老茧看看四周,欲言又止。
八姐皱眉挥挥手:“去吧,你的事我知道啦,试试吧。”
老茧如蒙大赦,急急起身。出了包间,小窜子竖一起大拇指:“茧哥,高。赶上八姐心情好,没多问就应承了。放心吧,只要八姐答应了的,还真没办不了的。”
断指冲街
第二天,老茧接到八姐传话,让他赶到租界路口。老茧一阵激动,八姐办事就是利索。老茧想了想,又带了二十万。
到地方,他却傻了眼。只见八姐的福特轿车停在路口。八姐坐在车上,望着跪在脚下的小窜子,怒容满面:“有些事我还不知道,就被手下捅了出去,让我以后怎么混?”
小窜子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八姐叹口气:“唉,你跟我也不短了,规矩也清楚,断指冲街,洗心革面,选吧。”
老茧听得浑身冒汗。洗心革面,是以刀毁容,再自捅胸口一刀,事后还能跟八姐混饭吃。而断指冲街,则是自逐出帮。
小窜子想想道:“小窜子自知对不起八姐,愿断指冲街。”
旁边有人递过利刃。小窜子接过,咬牙切下自己左手小指,恭恭敬敬放八姐面前。
这时,租界路口的灯亮了,一队巡街的洋兵乘着汽车,趾高气扬横一冲一直一撞过来。有人喊了声开始,小窜子起身狂吼一声,捂着伤口,迎着汽车冲去。
霎时,高速行驶的兵车接连发出刺耳刹车声。滚滚烟尘中,不明就里的洋兵们大呼小叫,纷纷举一槍一瞄准小窜子开始射击。小窜子在弹雨和车流中左冲右突,灵巧避闪,竟一下冲到马路对面栅栏前。但右手刚攀上栅栏,断指的伤痛使他“哎哟”一声,手一滑,摔在车道上。一辆兵车疾冲而来,恰恰将他卷在车下。
惨叫一声中,八姐冷若冰霜招过老茧:“你也看到了,小窜子对你可够交情。他现在为你生死不知,你当哥的该怎么办?”
老茧暗自庆幸没空手。当他把那二十万交给八姐后,八姐脸色稍缓:“你的事,按说我管不着。可你求到我,也是我一时糊涂应了。结果差点让我和龙哥起误会。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拿钱却没办成事。钱还是要退给你的。”
八姐示意手下将借条还给老茧。老茧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八姐见状点点头:“好吧,条子先放这儿。可没工夫闲扯,实说吧,你的事我管不了。
龙哥铁心要报仇。噢,对了,那孩子呢?”
“八姐,这个这个……”老茧懊恼地说:“那孩子,不,龙公子被麻胡领走了,我捎话让他赶紧送回,可那畜生问明情由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八姐哼了声:“看来你的队伍也不好带,那就自求多福吧。”
老茧浑身颤抖,扑到八姐脚下求指明路。八姐一笑:“老茧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坎你是翻不过的,与其让龙哥取你的肢,倒不如自己负荆请罪,或许能少受些罪。你呀,一精一过头了,对谁都留一手,看看,孤家寡人了不是?”
后果严重
已经三天了,还没见到龙哥的面。
那天听了八姐建议,老茧权衡利弊,心一横采取好措施,将自己双膝以下生生切了下来。这总比被龙哥打断好,而且,能换取龙哥同情也说不定。
只要这关过了,就回老家,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老茧想。这些年虽攒了些钱,但担惊受怕的日子也过够了。
伤还没好,他就忍痛摇着轮椅,寻找龙哥。不知是龙哥故意看他笑话,还是心怀仇恨有意冷落,就是不露面。暴风雨前的沉寂,更让他心惊。
老茧摇轮椅慢慢往回走。自断双一腿后,他再没去见阿一娇。不是好面子,而是怕给阿一娇、小茧招灾。
轮椅到了一个大坡前停下。后面过来三个小青年,帮老茧把车推上坡。老茧连连道谢,小青年们却皮笑肉不笑:“老板,你这车挺高级啊。”说话间,他们一人按住老茧,另两人弯下腰,将老茧轮椅的刹车和摇把上的链条摘了下来。
老茧望着下面长长的下坡,尽头崖壁下,就是租界路口。老茧明白了,欠身从轮椅下取出个麻绳捆好的大纸包。包内,是用药处理过的截下的残肢。他颤声道:“老茧自知得罪龙哥,不敢侥幸,自残双肢。望三位见了龙哥说说好话,留小人残生吧。”
对方一笑:“东西自己留着吧。带进棺,也算全一尸一。”
说完,那人冲轮椅猛蹬一脚,老茧顿觉腾云驾雾一般,冲下面快车道奔驰。车子越滑越快,失去了控制,如飞般冲向断崖。老茧闭上了眼睛,满耳呼呼的风声中,他似乎听到小茧叫爸爸的清脆一奶一音。他心慌意乱地睁开眼,猛然瞧见路旁不远处停着辆消防车。
“救命!”老茧大叫一声,拼命移动身一体重心,改变轮椅运行方向。
消防车上的消防员注意到老茧的险境,他们跳下车,拦住辆纱厂送货的马车,赶到崖下。
“咣”一声,下坠中的轮椅砸在了马车上的棉花包中。老茧一扑身,摔趴在了地上,虽然疼痛难当,但他明白,至少命保住了。
老茧在医院足足躺了两个多月。
出了院,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申城花园。这么长时间没见小茧,还真想得慌。刚把轮椅摇过一个路口,后面就追来一溜小汽车。
龙哥来了,但没露面。一个手下出来,将老茧提出轮椅丢在地上。一个壮汉抱着那男孩,叉腿立在路中。
老茧小心翼翼从那人两一腿间爬过。
有人想动手,被人止住:“让他这样活着吧,比死了更惨。”
随即,车队离去。
天傍黑,老茧来到申城花园,可是被保安拦住。老茧急了:“我是申城花园B座的业主。”
“什么?”保安忍不住笑出声,“想占那女人的便宜哟,那女人就在后墙垃圾站。你们俩先辩清谁是业主,再来好吧?”
保安说完,不由分说,将老茧推出大门。
老茧摇轮椅到垃圾站。一个疯女人正在垃圾堆上找吃的。
“阿一娇!”
“老茧?”
“你,你成这样了?小茧,小茧呢?”老茧悲不能抑。
阿一娇一抽一泣着,话不成声。
老茧刚住院,麻胡就带帮内兄弟找上门,如狼似虎地将家里洗劫一空。这还不算,没几天,八姐派人拿老茧打的借条,在巡捕陪同下,将阿一娇母子赶上街头。由于连遭打击,阿一娇心神恍惚,一不小心,连小茧也弄丢一了。连受刺激,阿一娇一精一神已不正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白天黑夜,见人就喊:“我是申城花园B座业主。”
最可怕的是,八姐还声称受了老茧的骗,这事还不算完。这话听得老茧心惊胆战。
当初给八姐献秘方时,他是有意留了一手。
拐帮药方本不外传,以曼陀罗及玉蟾脂等配成,有股老大腥味。老茧无意得赐天缘,将其改良为无色无味的粉末,药效更强。凭着新配方,老茧才奠定了拐帮老大的地位。八姐讨方时,白白奉上吧,他心有不甘;不送吧,胳膊又拗不过大一腿。权衡之下,他将老药方献了上去。结果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现在八姐生气了,后果可就严重了。
事起变故
城里是不敢再待了,老茧连夜往老家赶。
刚出车站,迎面过来几个乞丐。
老茧冲领头的瘸丐大叫:“ 窜子兄弟!”。“老茧!”小窜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众丐拥簇下,老茧和窜子来到丐窝。两杯酒下肚,窜子告诉老茧,那次冲街丢一了条腿,没法子,只好上了这条道。“你老哥有没兴趣重一操一旧业,咱兄弟好共创大业?”
老茧摇摇头:“我现在只想回家。”“回家?”小窜子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小窜子告诉老茧。他的事,不知怎么传回老家。原先大家以为他在外做大生意,现在知道是这么个勾当,家人在人前就抬不起头了。更可怕的是,各地好些丢一了孩子的家长,都到老茧家要孩子。老茧老婆三天两头被人揪着打,得了气鼓病,一月前就死了。“你回去只能更惨!”小窜子说。
老茧叫道:“大宝呢?”
小窜子咂咂嘴:“大宝不是有心脏一病么,不经唬犯了病,比他一妈一还走得早,倒没受太大罪。”老茧忍不住号啕大哭,哭罢抹抹泪:“看来我命该如此。唉,现在只好求到兄弟你门下啦。”小窜子倒挺豪爽:“咱兄弟什么求不求的。你来了我更高兴,你老哥有经验,咱俩联手,说不定生意更红火呢!”
说着,小窜子将老茧领到套间:“这是我才收的鲜货,你给掌掌眼。知道从谁手里来的吗,是麻胡!要了我整一万呢。麻胡心一奸一眼亮,那天知道内情后,连夜将龙家一宝贝抱到龙哥面前邀功。可混着混着,不知怎么又被龙哥一刀废了。唉,惨啊,他整天东躲西藏,最后死在桥洞下,临死前才把这货出给了我。”小窜子说着,往里一指,“你看这块木头,去了一只胳膊。明天你就带他去车站广场吧,老的没腿小的没手,铁石人见了也得掏钱。”昏暗灯光下,那木头听见动静,从乱草堆中挣扎起了身一子。
老茧一愣,这不是小茧么!
他只觉天旋地转,正要跪下一身去搂小茧,却突然怔住,猛打了个喷嚏后,他装作若无其事,转身对小窜子笑道:“兄弟,这鲜货在工艺上还有改进的余地!要不,再废他一只招子,那样看上去更招财!”
小窜子大喜:“高!行家就是行家,可没人会这手艺啊。”老茧拍拍手:“这样吧,喝完酒咱俩去备料,我来动手。”众人喝得酩酊大醉,小窜子推老茧到街头医馆买了手术刀、消炎粉、绷带之类。回来时路过一个无人小巷,轮椅掉了链子。小窜子趴下一身去接,突觉寒光一闪,明晃晃的手术刀已架在脖子上。
小窜子酒醒了:“茧哥,这,这是咋回事?”老茧惨然一笑:“你也别瞒了,刚才我低头,在小茧头上闻到股腥味,与当初在龙哥的孩子头上嗅到的一模一样。那味儿我太熟悉了,是拐帮老药方特有的腥味儿。这阵子发生的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只要你说实话,看在兄弟情分上,我给你个全一尸一。”
小窜子闻言,竟放声大笑:“哈哈。没错,你儿子和龙公子是着了那方子的道,要不凭你能接近龙公子?你可能不知道,阿一娇和我在乡下就结了亲,还有了孩子。我们一家来申城赚生活,她在纱厂我拉黄包车,孩子大了上不起学,她为多赚钱进了舞厅,慢慢变了心,灯红酒绿惯了,就抛下我和孩子没了影。我伤心之下不小心,孩子也丢一了,这才心灰意冷投到了八姐手下。后来八姐知道这事,帮我打探,才知道阿一娇被你包一养了。可申城黑道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八姐也不便公然出面帮我。于是那天,八姐邀龙哥在花舫吃河鲜,龙公子也去了,吃罢饭龙哥和八姐赌上了,趁人不注意,我用药迷了龙公子,带他上了公路。那条道是你们拐帮人来往的热道,不管谁出手收了他,这赃就算栽在你头上了。老天照应,孩子刚上路,远远地就见你赶马车而来,哈哈。”
老茧听得心胆俱裂,勉强笑着说:“八姐这么干,是看上了拐帮产业,可你呢,不一样被她弄残丢弃了,难道这是她为瞒过龙哥故意布下的苦肉计?”小窜子点点头:“为报仇,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老茧轻吼一声手下加力,小窜子鲜血狂喷,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大江滔滔
老茧连夜赶回申城,他要揭发八姐的诡计,好借龙哥的力量向八姐复仇。
龙哥府门大开,原来龙哥已当上了申城市议员,今天是他的接见公众日。门房将他领到一个小屋。不多时,龙哥神采飞扬地出现在他面前。
老茧把八姐借刀杀人的事一说,龙哥哼了声:“八姐犯罪集一团一在本人亲自布置下,已被警方查抄剿灭了。其实我早想对她动手了,不过这样一来,会被认为是黑吃黑,不太光彩。唉,本人多次竞选议员,都被认为是有黑道嫌疑才落空,这其中就有八姐在搞鬼。为和我竞选议员,她甚至对我家人下手,企图使我心浮气躁之下退出竞选。那次吃河鲜,我发现她和手下有意无意地总瞄着我的宝贝,就猜他们没安好心,于是将计就计。呵呵,后来龙哥的儿子惨遭黑道毒手的消息传开,再没人说我涉黑了,结果我顺利当选议员。又因为我与黑道有害子之仇,市长让我兼管了申城警力。”
说着,他用手指醮唾沫翻了翻桌上的卷宗,得意地笑道:“看,这都是八姐一团一伙的犯罪事实。有警力在手,掐死她是小菜一碟。现在报上称我是申城的保护神,政一府提名我当议长,都是拜你们所赐。呵呵,如今的世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老茧没想到八姐和龙哥斗法,竟把他这小虾搅了进来,弄得家破人残。老茧正觉心惊,龙哥递过根雪茄,意味深长地说:“你用旧药方骗八姐的事我也知道,听说你那张新药方能麻醉人于无形,呵呵,好东西啊。”
没想到龙哥也对药方动了心,如果献出药方,自己没了利用价值,不会有好下场;可是不献,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老茧冒了冷汗。龙哥却轻松吹起了口哨,翻阅起了桌上文件。
老茧犹豫良久,从怀里掏出那个硬皮本:“既然龙哥喜欢,小人就把药方献上。其实新方与旧方的差别,只是一味药。那年,我喝馄饨不小心撒了汤,将怀里的药粉浸一湿。我把药粉摊在太一陽一下晒,不想药粉腥哄哄的,引来条疯狗。疯狗红着眼嗅来嗅去,把涎水滴到药粉上。我赶跑疯狗收起药粉,再用它来迷木头时,发现不仅怪味不翼而飞,而且药效奇强。唉,天意啊。”
龙哥笑嘻嘻接过本子:“这么说,新药方的王道,全凭疯狗涎了。”说着他打开本子,不由皱起了眉,“怎么这么多褶子?”
老茧笑道:“新药太霸道,配好后一不小心冲了鼻子,就把自己麻倒了。所以小人把本子中的纸页折成纸袋,分装不同的药粉,用时再混配在一起,携带方便又好用,还能掩人耳目。”龙哥哈哈大笑:“嗯,每页纸展开后都写着药名和剂量,你小子够聪明,可是你依附八姐罪孽深重,法不容情啊。”
龙哥说着正要拍手叫卫兵,突然两眼圆睁,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老茧见状摇头冷笑:“我知道你会翻脸,那些纸袋内虽没装药,可纸上都沾了药末,你用手指蘸唾沫拆翻时,把药混合吞下,麻醉了气管,这可比服毒厉害多了。”
眼见龙哥软在桌上,有出气没了进气,老茧悄悄溜了。
一个多月了,老茧一直在找小茧,可小茧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踪影。
这天,他在申城广城找吃的,在地上寻到片包子皮,正要往嘴里填,突然伸过一只小手,他歪过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是小茧!
小茧更惨了,腿断了,一只眼也瞎了,神智更不清了,但好像还能认出他,乞怜的嘴边带着丝笑意。老茧心碎了,他把包子皮送到小茧嘴里,嚅嚅地说:“吃吧,吃吧。”他把小茧搂在怀里,慈一爱一地抚一摸一着,似乎怎么也一爱一不够。泪水无声地从他脸上滑落,他这才明白拐帮不留子嗣的规矩:“报应,那是怕报应啊!”
他喃喃念叼着,突然大喝一声单臂发力,抱着小茧翻过栏杆,跌入申江。
大江滚滚,奔流不息,仿佛在洗刷着人间的罪恶。